“公子不知道,”似乎早想要吐槽了,铃冬倒豆子一般开口道,“明棋每晚都想各种法子叫您去紫宸宫,炭火不够了,香丸受潮了,画纸用完了。”
“还有啊,奴婢已经听宫里人说了,过去皇上根本不让白狼睡在寝宫,说白狼漫山乱跑,洗起来麻烦,容易将床铺弄脏。”
“如今可好,自从公子进了宫里,那一大一小的白狼只差没直接住在寝宫了,就为了勾得公子时时过去。”
心机,实在是太心机了。
萧偌闻言忍笑。
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不过也是,虞泽兮生性洁癖,能忍耐着与狼崽同吃同睡,大约也是费了不小的努力。
想着心事,那边铃冬已经开始收拾宫里送来的书箱,刚整理到一半,忽然从最里面取出枚熟悉的玉牌。
举在灯下瞧了瞧,铃冬奇怪道:“咦,这不是先前公子给皇上准备的生辰礼物,怎么还没送出去吗?”
萧偌倒吸口凉气:“……”
救命,完全忘了这件事了!
子时初,大半宫灯都已经熄灭,整个紫宸宫内落针可闻。
虞泽兮背着手,站在紫檀琉璃的宫灯旁,望着被微弱火光照亮的一张草图。
草图是萧偌白天在御书房里画下的那一幅,身穿大婚礼服的两人相对而立,手中各执一只系着红绳的酒瓢。
与刚入宫那会儿相比,如今萧偌的画技已然越发纯熟,尤其是在绘制人像时,眉眼轮廓,身形体态,仿佛镜中写影般气韵生动。
虞泽兮盯着画中的萧偌,像是又回忆起当时的景象,深碧色的眸子里溢出一丝暖意。
“皇上,”身后董公公面容悲戚,几乎哑着嗓音道,“既然离婚期只有几日了,您为何不干脆等到大婚之后再行医治,若是真有万一,也不会……”
留下遗憾。
“之前让你办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虞泽兮没有回答,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画稿上。
“皇上放心,是老奴亲自去盯着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董叙欲言又止,还想再劝,却被对方抬手拦住。
“行了,叫冯粲将最后一碗汤药呈上来吧。”
寝殿外间,冯御医跪在地上,手中的玉碗几乎举过头顶,浓黑腥苦的汤药在碗中微微摇晃。
白狼发出阵阵哀鸣,似乎强忍着想要将药碗打翻的冲动,利爪用力刨着地面。
“没事。”虞泽兮轻声道。
他揉了揉白狼的脑袋,望着画中身穿婚服的两人,接过冯御医递来的药碗仰头饮尽。
第63章
夜色深沉,窗外传来细碎的雨声。
萧偌靠坐在床边,手里摩挲着刚才翻出的玉牌,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日用过早饭,萧偌将玉牌收进怀里,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叫门房帮我准备车驾,我等下要去趟宫里,把玉牌拿给皇上。”
铃冬愣了片刻,疑惑道:“也不用这样急吧,左右皇上的生辰都已经过了,公子晚些再送也是一样。”
“不行,”萧偌坚定摇头,“再晚些就要大婚了,成亲之前送,和成亲之后送,怎么可能一样。”
铃冬虽然不解,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帮萧偌换了外出的衣裳,便叫小厮去知会门房,准备几人回宫的马车。
然而铃冬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门房很快传话过来,说奉侯爷之命,不能为大公子准备回宫的车驾。
铃冬满脸愕然,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这是……怎么了,侯爷是不打算让公子出门吗?”
别说作为未来的皇后,除了皇帝之外,根本无人有权利将萧偌困在家中,就说作为萧偌的父亲,宣宁侯有什么理由要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将自己的儿子禁足在府内。
完全没有道理啊。
“父亲呢,今日可还在侯府?”萧偌皱眉问。
虽然不是休沐日,但为了处理月初的大婚事宜,宣宁侯的确还留在家里。
只是见到萧偌,宣宁侯的态度仍旧没有丝毫改变,反而神色强硬道。
“别闹,没空闲给你回宫去送东西,爹已经安排了马车,等下就送你到京郊外的老宅祭祖。”
祭祖?
萧偌听得疑惑,萧家原本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仅剩的几个族人也早与家里断了联系。
至于祭祖就更谈不上了,如今萧家的先祖牌位都已经被挪到侯府之中,去京郊祭拜什么,祭那间连房梁都不剩的破旧老宅吗。
“让你去就去,”宣宁侯面容冷硬,根本懒得与他解释,“这是规矩,既然你已经收拾好了,也不必再继续耽搁了,现在便启程吧。”
宣宁侯是武将出身,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没再有任何废话,唤来小儿子萧行舟,便将萧偌直接送上了马车。
比起“送上”,“押上”其实还更准确一些。
然而父亲越是态度强硬,萧偌越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宣宁侯性情耿直,向来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更不擅长与人撒谎。
萧偌能看得出,在对方冷硬的外表之下,满是遮掩不住的纠结与躲闪。
被押上马车之前,萧偌暗自环顾四周。
负责送他去京郊外的共有两队人马,一队是皇上派来他身边的守卫,一队则是宣宁侯从手下抽调出来的亲信,加起来足有百余人。
逃肯定是逃不掉的。
且即便逃过了守卫,也要另外想法子进到宫里,相比较起来,如何混进皇宫才是最困难的。
萧偌忍不住咬牙,他已经确定,能叫父亲将自己禁足在家中,背后必然有虞泽兮的指使。
……到底是因为什么。
正生着闷气,忽然有人扯了扯萧偌的袖口,并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迅速在他掌心里画了个圆圈。
是萧行舟。
画圆圈的意思是,这里人多不方便,有事等下再说。
萧偌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没再有任何反抗的举动,被侍卫扶着上了马车。
萧家老宅坐落于京郊外三犁村内,背靠矮山,由于疏于打理,四周杂草丛生。
整个宅院只有一名年长妇人负责照看,交了钥匙后,便回村里忙碌自家田地的农活了。
“如今正值秋收,村里人都有农活要忙,想要修缮老宅的话,恐怕要另外寻人手才行。”
检查了周遭的情况,为首的侍卫找到萧偌,语气为难道。
萧偌四外打量,却是并不在意:“都已经破败成这样了,照我看也不必找人来修了,清理干净路边上的杂草,能正常进人就行。”
“对了,我看这回带来的守卫不少,正好你们随便分配下人手,估计用不了半日便能打扫干净了。”
领头的侍卫闻言愣住,他们是侍卫,不是杂役。
况且上六军的兵将,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会是普通的家世,若萧偌当真只是侯府大公子,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
然而萧偌是未来皇后,他们即便有气,也只能憋着。
偏偏萧行舟还在一旁拱火,抱着双臂,纨绔范儿十足道。
“是啊,我大哥说得对,你们人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忙去清清杂草吧,早点都弄完了,我们也好早些回去。”
“是。”
领头侍卫深吸口气,最终还是颔首,点了身边几名手下去里面清理宅院。
眼见守卫散去,萧行舟连忙将萧偌拽去一边,快速压低声音道。
“我昨夜睡得晚,在屋顶听到爹和董公公的谈话……”
“屋顶!”萧偌差点被呛到,“你睡不着跑去屋顶做什么?”
“别打岔,”萧行舟拉了他一把,语气焦急道,“爹在房里,我不敢靠得太近,只大概听到几句,似乎是皇上的情形不太好,怕连累到你,所以叫爹先将你送出京城。”
“后续若是无事的话,便正常举行婚仪,若是情形不对,便将你带去外面,或者是在南方寻一座城镇,或者是送去聿州梅老那边。”
“你不是一直想要拜梅老为师吗,据说皇上专门在聿州给你购置了庄园和田地,保证你可以在那边衣食无忧。”
萧行舟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感叹。
虽然他并不愿大哥与皇帝在一起,但凭良心说,皇帝对自家大哥算得上情深义重。
不仅在病重之时替大哥考虑了所有的退路,甚至听昨晚董公公的意思,所有赏赐给侯府的聘礼和嫁妆都无需退回,而是尽数交给萧偌,作为他未来生活的保障。
“皇上怎么会突然病重?”萧偌根本不听对方的絮叨,直接抓住重点问。
“这,我也不清楚,”萧行舟摇头,又谨慎瞧了瞧四周,“不过碰巧听了一耳朵,按照董公公的意思,皇上似乎用了某个冒险医治的药方。”
“能治好了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治不好了,说不准反而会迅速恶化,甚至危及到性命……我就不明白,皇上为何非要赶在大婚之前去冒这种风险。”
萧偌沉默不语。
也许在虞泽兮看来,只要没有举行婚仪,自己便还有脱身的余地。
“怎么办,”萧行舟拉着萧偌,面上透出担忧,“不如我再叫人去打探一下吧,也好尽早做足准备。”
“我要进宫,”萧偌稳了稳心神道,“……你去想办法引开守卫,带我回宫。”
“啊?”萧行舟一只手指着自己,不敢置信,“您让我带您回宫,不是,大哥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萧行舟简直要崩溃了。
那可是皇宫大内,不是京郊的街市,别说是私闯皇宫,便是随意打御街跑过,都有可能被守门的暗箭射成筛子吧。
“我有皇上御赐随意进出内廷的腰牌,”萧偌冷静分析,“你如今在天枢卫任职,而天枢卫原本就负责内廷与外朝的守卫,只要操作得当,未尝不能蒙混入宫。”
萧行舟心肝乱颤,不过对上自家大哥恳求的目光,只能将没说完的话都吞了回去。
“我没求过你什么,帮我这一回。”萧偌紧攥着他,仿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