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这谁?新来的说书先生?怎么也学斗篷生穿个白斗篷?”
“什么学斗篷生,这嗓音就是斗篷生本人!老子前头就听过他说书,还能认错不成?”
“真的假的,怎么这回说起虚构故事了?前几回不都是讲的什么‘混合’的秘闻么?”
“嗨哟,这您可就有所不知了。这斗篷生啊,定是两次被抓,吓坏了!”
“不是听说斗篷生把大魔头石观音解决了吗?”
“你从哪儿听这么个传言……”
……
陆€€清了清嗓子,又是一敲惊堂木。
一连串流珠般的琵琶声适时响起,将众茶客的心声吸引到台上来。
“上回,在下讲到江湖中绕不开的修佛之人。这回,在下讲的,亦是江湖中必不可少之人。”
江湖中必不可少之人,什么人?
剑客?
魔头?
“神医!”斩钉截铁道出这段新说书的中心。
神医?倒也确实是江湖中人人都可能需要的,缺了神医,寻常武林人士在这杀来杀去的江湖上,可就更是难保小命了。
“就如武道三千,可分出刀枪剑戟等百八十样兵器流派一般,医术一道,亦有不同流派不同分支。”
“其中,较弱势些的流派不计其数,而走向略偏门的情志祝由分支主要精力并不在江湖。”
“在江湖中声名较响亮的,仅有三支流派,分别是暂为主流的药医流派、行医理念为以毒攻毒的毒医流派以及用针灸之术行医的穴医流派。”
嗯?竟是这么个分法……
二楼一处雅室内,一位看起来脾性温和的青年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他身侧眉眼艳丽凌厉的姑娘瞪圆了眼睛:“以毒攻毒的毒医?毒术就毒术,非要救人作甚。毒又不是天生为的医人而来!你说是不是?”
他自然好脾气地都应是。
娘子下的毒,自有他会替人解开,害不了人,不打紧。是以,只要娘子高兴就好。
“药医流派声名最显的是桃源谷,毒医流派名噪江湖的是灵枢山庄,穴医流派则有素问门。”
“故事的开头,便是桃源谷中新一代弟子,即将出谷游历的一位师妹,名唤白苓。”
灵枢、素问都出自《黄帝内经》,白苓也许出自茯苓,可药医门派为何名为桃源?
比之“桃源”,怎么想也是“杏林”更合适医道门派吧?
青年若有所思地琢磨起“桃源”是否意有所指来。
“白苓自幼长于桃源谷中,从小到大不曾出谷,对外面的世界有着许多憧憬与向往。”
“她其实自认为只是桃源谷这一代弟子中非常普通的一个,才貌气质不如谷师姐,医道天资不如裴大师兄,性情修养不如源师兄,勤学刻苦不如徐师兄,就连苏小师妹虽年纪尚小,也好似比小时的她显得更为伶俐体贴。”
“但她在各方面都尚可,全面这点便也可算作她的优点了。”
另一处雅间内,清俊绝尘的公子豁达一笑,眉目疏朗:“合该如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不必单看那些不如他人之处。就如我,倘若我抛开自己的优点,非要与燕大哥你比武,那便是我不自量力了。”
姓燕的汉子亦是爽朗大笑,正气凛然:“说得好!江弟,你与那小姑娘说得都有理!”
“白苓此时虽然年纪算不得多大,却也怀有自己的抱负。就像师父们、师兄弟姐妹们那样,她决定自己也要出谷游历,踏上与他们相似的行医之路。”
“正如孙爷爷领着年幼的她正式拜入师门时,所立下的那个誓言€€€€”
“终此一生必将行医不怠,唯愿奉献以求济世苍生!”
济世苍生!
如此誓言一出,重逾千金。
众人都很是捧场,为小姑娘这份心怀苍生的伟大抱负而动容。
那温和青年也对小姑娘的志向甚为赞许与佩服。不过他自己虽然医术超群,但却并无济世苍生的远大志向。
“在白苓心目中,孙爷爷是世界上医术最厉害的人,也是对他们最耐心、最和蔼的师父。然而常年来,实际负责教导他们这些徒弟的人是裴大师兄。”
有一回, 孙爷爷照常空出些闲暇时间陪伴他们这些年幼的小弟子们, 还给他们讲人参娃娃与何首乌童子的故事听。”
“小白苓就嘟着小嘴同孙爷爷撒娇道:‘虽然裴师兄也很好,可师兄有时候还是有点凶凶的。为什么给我们上课的不是孙爷爷呢?’”
“孙爷爷笑呵呵地告诉小白苓,孙爷爷正忙着把药材娃娃们的故事编成一本书,裴师兄替他教导其实帮了他好大的忙呢。”
“等到懂事以后,白苓才知道孙爷爷正倾注心血编纂的乃是一部医书,一部编成后能够造福万众生灵的医书。”
“这些年来,孙爷爷与其他师父、师兄师姐们时常外出游方行医,为医案病例的积攒添砖加瓦。”
医书啊……
娇媚的辣娘子捅捅他的腰侧:“你说,我俩是不是也该各自编写一本书出来?你作医经,我作毒经,且看你能不能破解我的毒经!”
温吞的青年仍是笑脸盈盈:“好!”娘子说得对,娘子提的建议真好,娘子高兴就好。
“白苓也想成为一个造福苍生的大医。”
“于是白苓辞别谷中师门,踏向俗世红尘。”
“这一出谷,她却先撞上一个明明身上什么毛病都没有、却非要赖上她的男子。”
“咦?”雅间里的姑娘们纷纷猜测起这个男子的身份来。
莫不是白姑娘命中注定的爱人?
可她不是出来行医的么?
行医之余,也不妨碍啊。
……难道真是喜欢白姑娘而前来的追求者?
“这人外貌堂堂,却是一副厚脸皮,老爱逗弄她,显得格外烦人,还为要与她套近乎、拉关系而自称名为白术,乃是她同姓一族的亲戚。”
“白苓才不信他的瞎话呢,不过是甩不开这块牛皮癣,只好捏着鼻子忍受与之同行的日子罢了。”
“好在这白术并不影响白苓计划的游方行医。”
“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是,白苓出谷后,并非一步就能遇到一个病患、几步就可遇到一个奇特的案例,反而处处都可见普通小毛病,许多人还都不当回事,根本不愿为那点算不上重大病症的‘小问题’去花钱看病吃药。”
“在他俩游历江湖一段时间,一点点积攒起医者的好名声后,才终于有一个稀罕的病症自己找上门来。”!
第43章 说书5€€伊人病
“这日的傍晚,夕照昏黄,简陋的小院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晾晒的药材的笸箩,空气中药香弥弥。”
琵琶声动,乐音潺潺,让听者仿佛幻觉正身处斜阳余晖之中,感受晚风习习。
“站在门口送走又一位病人,白苓目送那道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息。”
“白术从隔壁小院里探出上半身来,笑眯眯对她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总爱叹气,可早早要变成一位小老太太了。’”
“被调侃的白苓瞪了这吊儿郎当的邻居一眼,但眼下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心声了,于是只能对跟前这好似从来没有烦恼的人,说起这些时日的疑问:‘为什么这些病人,初初患病时不肯医治,非得要拖到病痛难捱、病入膏肓,才肯来问诊呢?到最后这般地步,只怕都药石无医了。’”
这个问题,不说那些衣食无忧的殷实之家,只说其余经历过世事、讨过生活的许多人,他们是知道答案的。
这答案让他们脸上放松的笑意收了起来。
“白术听了她的天真的疑惑,并未刻意打击她,只说:‘世人生存艰辛,最怕遇上要花钱开销的大灾大难。许多小病小痛,只要忍忍,也有可能自行痊愈。他们便盼着,也许能少花那一份额外的钱。’”
雅间中,俊美的江公子温厚善良,想到许多贫穷的民众只是为了省下一点点钱,一点在高门大户看来不值一提的钱,甘愿忍受病痛日日夜夜的长久折磨,他就怜悯心起。
燕姓大汉一双精光四射的虎目中也是闪烁连连,似乎联想从前所遇,便说出来与义弟分享:“曾经我就碰到过一户人家,攒了好些年的钱从来不愿花,可他们被匪徒所害后,匪徒从他们家翻找出来的仅是一些铜子,摔到地上掉得四处零落,匪徒甚至不肯弯腰去捡。”
江公子眼含悲悯叹道:“民生多艰。”
“白苓对这样的解释有些难以接受,又道:‘那不就是在用自己的命作赌么?明明起初的小病只要花费一点点钱,很快也就治好了。可倘若赌输了,再多的钱都要随着那条命折进去!’”
“白术的笑容变淡,平日里总显得玩世不恭的样子收敛了些,倒是平添几分认真。他郑重地对这出入尘世、未经磋磨的小姑娘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目光长远的。哪怕肉食者亦鄙,不能远谋,何况挣扎于红尘俗世的平头百姓呢?至于拖延病情到无可救药的问题……’他说到这里时,声音低了下去,变得含混不清。”
陆小凤道:“两难的局面,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姬冰雁默然,暗自思索如何才可能解决这样的困境。
胡铁花却突然语出惊人:“这不是朝廷应该考虑的事情吗?关乎民生民计,我们无权无势、也不能插手政务的平头小民能做什么?”
此话一出,几人都看向他。
刮目相看啊,老胡!
姬冰雁被他这话打开思路,忖度道:“确实,如此矛盾,最好由朝廷来操持,才能治标也治本。治国治理得好,百姓安居乐业,变得繁荣富足,那才能有余财应对患病等飞来横祸,不必再任由病情滑落深渊,以致到积重难返的地步,药石罔效。”
“白苓没能听清他说的什么,就想再问。”
“这时,门外来了一对恩爱非常的夫妻,他们请教此处是否有位桃源谷出师的神医,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为的求医。”
“白苓红着脸否认了神医的说法,只说自己便是桃源谷弟子,仅仅是为初出茅庐的普通医者。”
“桃源谷的医者对前来的病患一向是来者不拒的,白苓自然将这两位求医之人请入内,关上院门前,白术也恰恰挤了进来,对瞪着他的小姑娘展颜一笑。”
“白苓将两位来客领进小屋,又斟来两碗温开水放到两位面前。”
“这实在是一双郎才女貌、甚为恩爱的夫妇。”
琵琶声中带着缠绵情谊,烘托此处的夫妻恩爱情深。
“郎君文雅清逸、气质风流,满心满眼都在夫人身上。”
“而这位夫人,更是一位绝俗美人。”
“她身形单薄,纤细身姿仿若垂岸弱柳,一袭月白素裙在走动时随风而动,飘然若仙,却又被腰间那条宫绦束缚在地上,无法离开凡尘。”
琵琶乐声转为高雅孤绝的曲调,宛若有位清绝美人月下临江,仙气袅袅。
众人都为这美人的绝代风姿而心醉不已。
“她的身子着实是虚得很。”
“方才出言见了个礼,她便耐不住咳嗽起来,咳得削肩缩起、脊背弓弯,浑身都在用劲,却又虚弱得使不上劲,挽起的云髻上仅插着三两支素簪,发间轻薄的绸花随着她的动作轻动,仿若一只蝶翼颤巍巍的美丽蝴蝶。”
“郎君连忙搀扶住瑟瑟颤抖的病弱娇美人,一面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一面蹙着眉轻声安慰,又四下看看,起身去虚虚掩上各处门窗,等到再无风吹凉意了,才端坐下来,守着夫人与医者细说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