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五人远去,诸葛正我默默转身,徒步踏上回京城的官道。
好在距离于他而言,不算太遥远……
京城。
喧嚣繁华的闹市,随着暮色降临,各处街巷灯火亮起。
茶馆酒楼之中,许多劳累一整日方才得以歇息的人们拉着同僚、友人吹牛闲扯。
台上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演绎着。
眼下这出正是从国子监流传而出的说书,乃是新封昭阳伯的斗篷生讲述的探案故事。
台下某处角落正低调坐着两位身着常服的中年士人。
“包大人查案之时,可曾遇到过这些事情?” 一位士人夹取一枚腌菜入口,心情颇佳地微微眯眼。
包大人舀汤的手一顿,豪爽笑道:“宋大人执掌刑部,曾任大理寺卿,才是经手无数刑狱重案、疑难奇案的‘格致’吧。”
宋大人先是嘴角扬起,后想到那些具体的案子时,不由扼腕叹息:“人世多变啊。”
“因此吾等才更是应当秉公执法、明察秋毫,辨是非,判正邪,扬大公大义,压歪道邪心,如此,才能无愧于心,无愧于这江山万民。”包大人坚定不移的信念,从未让人怀疑过,他总是秉承如此透彻的决心,并非嘴上说说漂亮话而已。
宋大人欣赏他,自然也是因着自认与他是同道之人:“大善!”
邻桌几座都突然为此刻的说书剧情拍腿叫好。
故事中的“格致”在公堂之上,于围观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成功洗脱自身嫌疑,并道出了一切真相。
而结局,真凶们自然该如何判,就如何判,或下狱,或死刑。
“格致与那沈素日后定然到处游历,到处查案吧!” 有人幻想起之后的故事。
宋大人赞叹道:“这编得倒也有些巧思。看似随短小,实则精炼。”
包大人也给出一个不错的认可:“单就这么几段,便已囊括许多。”
连环杀人,毁尸灭迹,误杀,他杀伪装成自杀,自杀伪装成他杀,其他案件的凶手成为该案件的受害者,意外事故,交换杀人,因情杀人,为财杀人,仇杀,合作杀人,密室杀人,侦探被陷害,案件升级……
“以这种贴近百姓的说书来讲述这些,也算得上是寓教于乐吧。”宋大人最后评价道,“那位昭安伯到底哪里来的全才,这么多奇思妙想,每一段说书似乎都彰显出其人非凡的见识。”
包大人捋着长须道:“或许是为行遍千山万水、阅尽红尘千丈的义士吧。”
“哎,你们可曾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斗篷生?”邻座有人举杯显摆起来,显然是有什么料在喉咙里备着了。
那人边上的狐朋狗友立即捧场:“怎么说怎么说?你见过那位的样貌?长的什么样?”
那人嘿嘿一笑,故作姿态地摆弄了一会儿L酒杯,吊足了听众的胃口,才神秘兮兮道:“那位斗篷生不是才接过旨么?就在国子监大门外接受的册封诏书。当时身上那件大斗篷虽然还披在身上,但帽子摘下来了!”
“哦?什么模样?快说快说!”
“据说,是个天生异相之人!”
“怎么个异相法?”
“耳垂及肩?”
“又不是佛像!”
“青面獠牙?”
“虽不中,亦不远矣。”
“呀!不会是妖怪长相吧?丑得不敢见人?”
“这话怎么说的!那可是朝廷下诏新封的昭安伯,能知秘闻、口出谶语的斗篷生,救过灾的义士,更是面过圣颜的!什么妖异怪异,那得是神异!”
“好好好,神异。那神人什么面目啊?”
“我跟你说啊,当时,只见天光七彩、万道光芒,只照在国子监那宽敞的大门前,一位神人身上。只见他一头如雪银丝宛若老者,却又是一副鹤发童颜的老仙人之貌……”
听着邻桌的吹嘘,宋大人与包大人相视莞尔。!
第73章 重现生机
初秋的江南,小河水波脉脉,林中枝叶尚且碧绿。
忽的一处惊飞鸟雁。
自树林中穿过一条人来人往的官道,道路两边零落着行走的路人。
一辆马车在官道一侧上疾驰,随着马车经过的行路人越来越多,马车的速度逐渐减缓。
等到马车停下时,正好停在一座城外。
马车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俊美迷人的面容,又回头对车内道:“杭州,到了。”
“可算回来啦!” 激动的心!
宽敞的车厢内坐了三个成年男子、两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是以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苏梦枕放下一边车窗:“方才杭州城周边路过那些村落,田舍俨然,农人往来交错阡陌之间,虽少了些鸡犬相闻的乡间喧闹,却也是忙忙碌碌一番生机景象。”
“看来江南此次灾后料理得当,并未酿成更大祸患。”狄飞惊靠着车厢壁,正在闭目养神,这时眼未睁开,却接上苏梦枕的话。
燕南天:“是该感谢那些鼎力相助的义士们救灾救险,不远千里前来救治疫病的医者们也是仁心高德,我们离开前接手受灾地的范大人也当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
这次入城,一切都显得不一样了。
这份不一样并非来自昭安伯的虚衔。
负责查验身份的两位城门吏见到陆€€奇异而熟悉的外貌,便恭敬深深一礼。
他们现下还在岗位上,还要专注自己的职责,不能对陆€€多说什么。
这深深的一礼,朝着陆€€,也朝向陆€€身边这些可能也曾帮助过他们的人。
只是陆€€作为样貌最特殊,最易辨认的领头者之一,他们凭借认出他感谢他,来表达对那场天灾中所有伸出援助之手的义士们的感激之情。
陆€€并不知道这两位城门吏或其亲友是否曾经被他于水灾中救起,亦或是被其他义士所救,但他与身边的同伴们此刻便是救援者们的代表,于是坦然收下此大礼。
进入城中,大家都有些受到情绪感染。
此时此刻,城中景象映入眼帘。
往昔繁华热闹、车马喧嚣的江南水乡,今日却少见各色多彩的衣饰了。
许多民众似乎“变朴素”了,像是变穷了,却依旧热情朝气,招呼吆喝,往来寒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生活的希冀。
一些茅草小屋被冲塌过,但也是最早被义士们帮忙重建起来的。因为建造起来最便宜,也最简单。
大到商铺酒楼,小到卖菜摊贩,都在往日的位置重新开张,或熟悉或生疏的面目笑意盈盈,哪怕来采买的人手头变紧、来得次数更少了。
楼上楼下,院里院外,到处都有挂出来晾晒的衣物、被褥、布匹、书籍,为这座萧条灾后城镇的空旷填上些许补充。
田间农人忙耕,城内百废待兴。
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再戴上帽子,而只是披着大斗篷,露着大脑袋,招摇过市。
江枫眼神一动,但到底没有问出口。
陆€€知道他想问什么。
这次回来杭州,怎么不打算戴上帽子了?
他去京城一趟回来,现在可大不一样了!
他陆€€,已经是真真切切的本朝人了,不再是个黑户,而是有户籍那种中原人!
再说,他日后总是打算在此养老的,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吧?
而且、而且他救灾时,已经有好些人见过他的容貌了,都好好活下来了,没有谁倒霉被吓死。
照城门吏的反应来看,加上他离开江南赴京前那些来送他的乡里乡亲们,也许……他在杭州不必再遮掩自己的容貌了呢?
也许大家都已经对他脱敏了呢?
肩头一沉,是燕南天的大掌,他在表达支持。
于是,陆€€自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将自己裹成严严实实之后,第一次摘下帽子。
不是面对几个人,不是在隔绝出的小环境,更不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风雨交加之际。
这是在光天化日、晴空朗朗的白昼里,展露自己的真容,踏入这场如织如流的人海之中。
他面带和煦的微笑,眼睛微弯,嘴角轻轻勾起。
藏在大斗篷底下的却是僵硬紧绷的躯体,与攥成拳的手。
一步,两步,三步……
来往行人小贩之多,很快便看到了他。
一声惊呼。
一片吸引过来的视线。
陆€€不由倒退一步,身后被抵住。
“是狸仙啊!狸仙回来了……”
“真是白头发……”
“仙人大恩大德,保佑保佑……”
“神眼威严,预知灾祸,面容慈祥,怜爱众生……”
……
许多民众一点一点簇拥上来,却不敢对他说什么,只一味兴奋地自言自语,或是拉住身边不管认不认识的人说道。
没有惊恐,没有畏惧,没有厌恶,没有冷漠的排斥……
一切真的都不一样了。
陆€€缓缓睁大眼,看向那么多那么多面孔,比他上京来送别的民众还要多得多。
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每一个人脸上都展露善意。
他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点什么吗?
身后抵住他的人将他往后一带,一道身影护在他身前,隔开挤上来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