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只有泰阿有被各种打扮的待遇,剑匣里其他剑虽然也受宠,终究在此事上越不过重剑。”
“那果然是剑!”石秀雪锤掌。
孙秀青:“莫非天才都有些特别的怪癖?听说此次决战的二人之一,那西门吹雪便有诸多怪癖,比如每年一般只离开万梅山庄四趟,每次出门基本都是为的替他人讨公道,追杀背叛的不义之人,还有什么出门在外只吃白水煮蛋,只喝白开水,一定要去青楼找一群女人服侍他沐浴、为他修剪指甲,还有还有、杀人后要吹落剑上的血液……”
石秀雪:“你记那么全呀?不过确实怪癖多得很。哎、你听说过神水宫的吧?那位水母阴姬……”
“我还知道那个谁也有怪癖……”
二英四秀就天才们的诸多怪癖巴拉巴拉讨论起来。
“两人用过早饭,出门寻人。这次他们来此,就是因为听说,剑术卓绝、品性高洁的柏石大侠正在这块区域的几座城调查事情。”
“但他俩没有柏大侠的确切消息,只能漫无目的到处转悠,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中午他们一路问路,寻摸到一处当地人推荐不能错过的小小酒家。错过了饭点的两人,反而因此得以在热闹的小酒家里找到一张空桌。”
“罗玄抹了把桌面才落座,道:‘收拾得还挺干净。’”
“叶白胳膊高举,冲那位面带病容却仍显出一副好样貌的文弱男子喊要点单,上酒上菜。”
“那男人轻轻咳嗽,应下后低头在柜台上的账簿里记下。”
“也不见他通报,从里间掀帘出来一位浑身饭菜香的壮实健妇,抱来酒坛子,端上卤菜热饭,这桌点的东西便齐活了。”
“那健妇又动作利索的,去收拾了刚空出来的另一桌,端碗碟进里间。”
“罗玄夹了卤菜入口,只能说滋味尚可。”
“却见对面叶白先开了酒坛子的封,大半碗的酒浅浅尝过一口:‘这个不错!’然后,那碗里剩下的酒全给卸下来搁在一旁的重剑泰阿了。”
“剑鞘一脱,透亮的酒液浇在未开的剑锋上,顺着剑身流淌而下,自剑尖滴落。”
“边上突然一声大喝:‘小子做什么呢?’”
“邻桌的人转过身来,是一位面容粗糙、体魄结实的伯伯:‘你这么做,一来浪费,二来伤剑。’”
“叶白道:‘不会呀!我尝过了,味道好,这碗剩下都可以给泰阿。泰阿不怕酒,我会收拾的。’”
“罗玄扶额,替他翻译了一遍:‘小白爱品酒但从不多饮,寻得好酒时,他就将自己的那碗酒分与他的剑同饮。小白还很会打理剑,因此不会伤到剑。’”
听众们会心一笑。
小白少侠这天然古怪的言行,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好在罗师父让罗少侠跟来了。罗少侠这一路也说过不少‘翻译’的话了吧,哈哈哈哈……”
“伯伯听过这番解释,也算认可了。”
“叶白此时倒是眼尖,一下子就瞧见方才一直被伯伯身体挡住的一把剑:‘你也用剑!’他看到那把新鲜的剑,简直好像看见美人的色鬼。要不是罗玄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就要扑过去与那把剑‘好好沟通了解一番’了!”
“伯伯见此感到有些好笑,与这两位同样带剑的少年几句往来,竟熟络了起来。”
“熟络起来后,罗玄瞧见伯伯桌上的东西,只有一碟小菜,却有好几坛酒,然而伯伯皱眉饮酒时偶尔还会呛到的生疏表现,可见他往日里并非酗酒之人。”
“罗玄还在斟酌言辞呢,叶白直接大喇喇问伯伯为什么明明喝不来酒,还要喝那么多。”
“罗玄汗颜。”
“好在伯伯没有怪罪,反而真对这两位半大少年人道出心头苦楚。他紧紧捏着碗的边沿,语调伤痛道:‘我碰见了一个艰难抉择。’”
“伯伯说自己这一生行善积德,惩凶除恶,为受难弱小讨公道,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出了一个屡屡作恶的败类,恶行罄竹难书,天理不容!”
“罗玄以为伯伯是在内心作挣扎,到底要选择亲亲相隐,还是选择大义灭亲。”
“叶白道:‘那你现在是在为他伤心吗?’”
“伯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为我自己这么些年都不曾察觉,致使他的罪孽越来越深重,被他所害的人不知凡几……实在是,我心有愧。’”
“叶白道:‘那你要抓他了吗?’”
“伯伯神情沉痛地点头:‘其恶当诛,有罪当赎。’”
“嘶€€€€”
刘正风惊叹:“他该不会真要大义灭亲,诛杀首恶吧?”
莫大师兄不以为然:“最终如何,可不好说。善者总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罗玄心中逐渐生出一个猜测,看看四周,身体前探,小声试探道:‘您,姓柏吗?’”
“伯伯爽朗承认:‘不错,是我。你们可是有事找我?碰上大坎需要人拉一把,就直接来找我!我这人,别的不好说,就是好管闲事!’”
“叶白立刻道:‘那我想与你的剑相处一些时日!’”
“罗玄捂脸,红着脸对柏石伯伯道:‘我们想亲眼见识柏大侠您的风姿。如果还能从您这里获得一些指点,那就更好了。’”
“柏伯伯大笑着:‘好说,好说!你们这样茁壮的少侠出世游历,有什么好奇都是应该的。’一把拿起桌上的剑塞进叶白敞开的怀抱里,又道,‘指点就要等等了。我需得先去解决另一件事。’”
“叶白说想跟着,因为跟着就可以与柏大侠的剑多相处一会儿。”
“柏大侠乐得用粗糙的大掌摁住这小子的脑袋一个劲揉,答应了两少年想要同行的请求:‘只有一点,你们要答应我。不许擅作主张,将你们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两少年自然应下。”
“柏大侠虽然如此嘱咐两少年,但他其实并不认为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当查清罪魁祸首的他突然找上门,他的这位亲生弟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形容乖顺的弟弟一直以来都在他内心最柔软之处。他柏石此生亲情缘浅,年少失恃失怙,他独自带大年幼的弟弟,后来拜进师门没几年便送走了师父。有算命的说他命硬克亲,他便将半大的弟弟托付到好人家,自己拜别师门独行江湖数十载,行善积德,只求九泉之下的亲长能得些好,弟弟能一生安好。他此生不曾娶妻生子,一生功德都寄于弟弟身上。弟弟成了家,立了业,妻子俱全,他是何等的安慰!”
“谁承想,常年不能与之相守的弟弟,他唯一的至亲,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被教养坏了!”
如此命运作弄,实在令人扼腕。
柏大侠该有多么哀痛啊!
唯一的亲弟弟,此生愿景所寄托之人,竟然成了他要处理、要“大义灭亲” 的对象。
叶孤鸿小声喃喃:“这他还能下得去手吗?”
“弟弟一见上门的柏石,面上的欣喜毫不作假,热情招呼每年难得来一趟的武林名宿哥哥,连声支使娘子去安排酒席佳肴,还拉来神色漠然的两个儿子,叫哥哥为这俩侄儿掌掌眼。”
“他憧憬地看着柏石:‘兄长瞧瞧你这对侄儿,我看到他们两个就想起当年的兄长与我一般。兄长一生奔波于江湖,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享受天伦之乐。弟弟就想着,当年长兄待我如父待子,而今这两个侄儿也当奉伯父如奉亲父……’”
“柏石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他曾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的弟弟,这个寄托了他此生最美好愿景一辈子生活安稳顺遂的弟弟,他怎么从未发觉,这个当年乖巧可人的孩童,长成了而今令人痛心疾首的恶徒呢?”
“柏石没有再寒暄什么,直截了当道明今日上门而来的目的:‘收买官吏、强占良田、欺男霸女、把持地方诉讼、买/凶杀/人、抢夺他人财物、抢占他人祖宅,甚至还敢冒险进犯武林,逼迫他人,偷习武学……仗着我的名头,我又算得了什么?你怎么敢?’柏石大侠的声音铿锵有力,越数这些犯下的罪孽他就越是心寒,这么多这么恶劣的罪竟然能是一个人犯下的,他对弟弟亲口说出最后判决,‘你应当赎罪了。’”
“弟弟的脸上空白了一会儿,而后便是当庭嚎啕起来,说自己知错了,不该贪心不足,求兄长看在早逝的爹娘的面子上原谅他……”
“柏石沧桑的脸上扭动着一丝动摇,却又消失无踪,道:‘我会与你一同向那些遭难人家赎罪的。’”
“弟弟面露不虞,但他哪里能够抵抗强大的兄长,只能期期艾艾应是,又回身去桌上倒了杯酒,膝行过来奉给兄长,以向兄长认罪认错。”
“柏石欣慰于弟弟的坦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于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叶白与罗玄两少年人已经被忽视很久了,但对柏石大侠的武力信任无比的他们并不觉得柏大侠的弟弟能够翻出什么风浪,两人都在吃吃喝喝。”
“叶白咽下嘴里的鲍鱼,放下干净的贝壳,转而去夹蘑菇与鲜笋:‘好久没吃到这些啦……话说赎罪是要怎么赎?’”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脆响,柏石手中的酒杯砸落在地,碎裂开来。”
“‘你、你……’柏石捂着丹田指着弟弟,满脸不可置信。”
“弟弟缓缓站起身,拍拂膝下灰尘,抬起一张冷漠的面容,与边上他那对儿子脸上的漠然如出一辙:‘化功散。听说味道不错,兄长觉得如何?’”
“他伸手一抽,拔出桌上那柄兄长的佩剑,挽了个剑花,将剑搭在兄长肩头:‘罪?何罪之有?为何要赎?兄长,弟弟一直敬仰你的武功高强、德高望重,我只是借此捞一点好处罢了,你却要问罪于我,你唯一的亲弟弟!’”
“如此变动只在瞬息之间,叶白与罗玄都已放下碗筷,手扶剑柄,但还记着先前柏石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的话,没有即刻出手。”
“弟弟并不把兄长带来的两个乳臭未干小毛头放在眼里,兄长都被他轻易压制了,还有谁能拿他怎么样?”
“柏石虽因着那化功散,内力散尽,但他多年来剑术经验、武学眼光也非偏安一处的弟弟可能比拟的。”
“只见他忍耐住脏腑受损的痛楚,动手出招,二两下便成功夺回自己的剑,可他猝不及防下接了一掌,‘哇’地喷出一大口夹杂内脏碎屑的鲜血。”
“弟弟原本清秀的面孔此刻显得有如厉鬼,暴戾狠毒:‘你没了内力,而我有,认清现状吧!’”
“罗玄焦心不已,搀扶住重伤的柏石大侠,问道:‘柏大侠可需要我们帮忙?’”
“叶白肯定道:‘放心好了!用不着我们。’”
“柏石冲他们扯出一个笑容,咽下喉中血液,神色一肃,提剑再次迎上弟弟。”
“失去内力的辅助,他的剑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但这还是陪伴他大半生的那柄剑,他对这把剑无比熟悉。既然碰不得掌,他便避开掌,冲着暴露出的空门去,剑冲着手臂去、冲着身躯去、冲着穴位经脉去,剑势越来越沉,这毫无内力者的剑招竟打得身怀内力的对方左支右绌,疲于应对,慌乱之下,柏石的剑身击打成功卸了对方的四肢关节。”
“柏石抹去嘴角的血痕,越过那两个吓得抱在一起瑟缩的侄儿,到另一桌找出那壶加了药粉的酒,捏开弟弟的嘴强行灌下。”
“叶白为方才柏石大侠的出彩应对大声喝彩,罗玄呼吸急促,脑海里还在不断一次又一次回忆着方才柏石大侠的‘扬长避短’、‘灵活应对’、‘以弱胜强’。”
“罗玄此刻终于更深刻地理解叶白曾经指点他的那句话€€€€执剑人要懂自己的剑,知道硬碰硬会断就别碰,学的剑术也不能白费。”
“好!”听众们也如叶白,为柏石大侠哪怕失去内力、身受重伤落于下风也能凭借自身经验反制住恶徒大声喝彩。
“柏石拎着武功尽废的弟弟去找受害人家赎罪,临走前,将自己对剑术一道的理解与经验交托给两位用剑的少年人:‘我这一生未收徒,也无子,你们既然得我教授,便要答应我,此生不可行不义之事,为无德之人。’”
“罗玄拉着叶白对此发了誓,向柏石大侠行了半师之礼。”
“两少年离开后,叶白对罗玄道:‘那人所犯的罪里不是还有一条杀人罪吗?赎罪的话,会不会需要杀人偿命?’”
“罗玄默然,他也不知道柏石大侠会带他弟如何赎罪,但那是他亲弟,他真的能够狠得下心让他弟偿命。”
“罗玄猜测道:‘或许,柏石大侠会用他自己的命,替他弟偿还?’”
“‘一条命够还吗?’”
“罗玄汗颜。”
这就完了?
所以柏石大侠到底偿命不?那个奸恶小人弟弟到底偿命不?
莫大师兄的弓弦轻轻颤动起来,幽幽的胡琴声飘起。
琴声没飘多会儿,便突然断了。
刘正风摁着师兄的弓弦与手,怅然不已。
说书的第一段暂时结束,众人散场,各自回去用饭。
小慕容惜生二人一路到家,在慕容宅门口作别时,李观鱼问了声:“拿得住吧?”
西门吹雪颔首。
小慕容惜生不知道师父与西门叔叔在说什么。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大人们之间经常有她听不懂的谜语。
西门吹雪脚步从始至终都沉稳如常,直到他站到住处的门口,停下脚步。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