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哑着嗓子道:“我们非要薛衣人、薛笑人他们出来外面,就是为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谅他们不敢枉顾朝廷,当众大开杀戒。可倘若我们真就破门而入,冲突之下‘意外’死伤些人,也是我们难以承受的后果。”
花满楼轻声道:“夜里还守着么?”
陆€€四下扫视:“难说。只怕现如今没有哪个亲友肯暂时离去。”
张三娘担忧道:“可这也入秋了,天气转凉,夜里露重。”
陆€€略一思忖,道:“实在不肯离开的也劝不动。起码将老弱病孺劝回去休息吧。”
花满楼颔首:“安排他们暂时住到我们那吧。有燕大哥在,我们也能放心些。”
陆€€一行人此次先后再进京,住的是花家在京城里的住处,就连苏梦枕都没回苏家住,而是为了陪伴狄飞惊也住到花家来。
于是三人进人群,好说歹说,劝了那些老弱病孺回去休息。
其余人果然都守在薛家宅院之外,决心和薛家对峙下去。
彻夜,薛家宅院外,人们裹紧衣服,蜷缩着,相互依偎到一处汲取暖意。就连薛家宅院大门口那个守门家丁也倚靠着彼此挤在角落里打瞌睡,时不时就会不安地惊醒,看一眼前头的动静如何。
一夜瑟瑟的秋风。
直到陆€€从睡梦中被一推惊醒,在清晨的光景里,看到一个落拓的身影。
那人环抱手臂靠在墙边,分明一身衙门的皂色制服,却从姿势仪态中显露出一种潇洒而又潦倒的气质。下腮上密集粗黑的胡碴子,眉宇间萦绕不去的寂寥,都显出种遍阅世故的沧桑。可他还有一双眼睛,一双明亮的、年轻的、充满笑意和善意的的眼睛。
那双眼睛原本凉凉地盯着薛家的大门,这会儿突然转过来对上陆€€的视线,眼睛里一下子寒冰褪去,温和如春溪。
陆€€拉住花满楼伸出的手,一使劲站起身,肩头、怀里积累的落叶簌簌下落。
“那是谁?”
“是六扇门的追命捕头,”花满楼递过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道,“我方才已经去打过招呼。”
陆€€接过烫手的包子“呼呼”地吹气:“追命捕头来了?也对,我们闹得是不是有点大?”
张三娘捂着口打个了哈欠,递过来一个装着温热豆浆的竹筒:“小陆啊,你昨个才讲过那个说书,午后便拉出一大帮人来堵薛家的门,叫嚷声隔三条街都能听见。”
“是以,追命捕头昨个便查了此案,路上接到报案,抓到一对纠打了许久的两人,昨夜领了六扇门剩下全员抄了那个杀手组织的老巢,连夜审讯。今天一早便来了,只是顾及这里许多人还在睡梦中,便先在那等候些时刻。”花满楼将情况细细说来。
陆€€起的不算早,吃过早点后,众人基本都醒了。
好些人没胃口,吃不下什么东西,张三娘与花满楼分发过去的包子、面饼都被婉言谢绝了。
见时候也差不多了,追命捕头终于迈动长腿,穿过或愁苦、或伤悲、或死寂的神态各异的人群,走到薛家大门前。
那两个守门家丁看到他身上的衙门服饰,更是退缩不前。
追命往大门前一站,腿一岔,一手六扇门令牌,一手衙门敲章盖定的拘捕文书,大声朝里面道:“朝廷来人,六扇门在此!就薛家薛笑人私自组建不法组织,数十年来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罪大恶极,现人证物证俱在,已经查明。令薛家速速开门,交出犯人薛笑人,否则以袒护之罪论处!”
薛家的大门似乎仍然没有打开的迹象,只里面传出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去请示主家了。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出一声沉沉的问询:“来者何人?”
追命走上前,扒在大门上,往门缝里喊:“神侯府,追命!”
里面那人沉默了一下。
而后,大门便开了。
众人一见门开,激动地就要一拥而上。
追命大张双臂拦在门口,大喊:“朝廷办案,闲杂人等退避,苦主证人等会儿随我回去!”他挥舞着手中的公门令牌与拘捕文书呼退了众人。
而后他才转身对上门内那人的拉长的冷脸:“这位可是,薛衣人?”
薛衣人沉着脸道:“我与神侯有旧,你该唤我声叔伯。”
追命笑嘻嘻道:“薛家叔伯,您家犯人可否乖乖交出?小子我也不过是个为虎作伥吃公门饭的狗腿子,素来不认亲不认义,只认公道与天理。叔伯这样道上有名的就与小子不同了,想来是不会包庇恶亲,枉顾大义的吧!”
薛衣人死死盯着他那张碍眼的笑脸,道:“他不在,他不在这里。”
追命垂眸略一思忖,大喇喇说出“心声”:“哦?犯人薛笑人畏罪潜逃了?想不到名震天下的第一剑客薛衣人的亲弟弟,居然抱头鼠窜了。难不成下半辈子就要到处躲躲藏藏,做个羞见天日的地鼠了?”
薛衣人面色几经变幻,脸上的皮肉颤抖起来,最终从紧咬的牙关齿缝里吐出几个字:“去,请二老爷,来!”
陆€€一脸惊奇而佩服看向大展神威的追命捕头:“怎么回事?薛衣人居然真要交出他弟了?”可原来的故事里,薛衣人可是会为了他弟杀人灭口的€€!
花满楼将追命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对这样变化的情况明明白白,他对陆€€解释道:“追命捕头上来便用朝廷的势力施压,撬开薛家的大门。朝廷态度明确且坚定,薛衣人到底不肯与执掌大军的朝廷闹翻,只得开门应对。而后薛衣人试图拉扯神侯的关系,追命捕头便说关系不顶任何用处。薛衣人推说薛笑人不在家中,追命捕头便把薛衣人与薛笑人的颜面踩到地下。薛衣人最后竟然是为的他与薛笑人的颜面妥协的。”
张三娘讽刺道:“心肝都烂透了,怎么还要区区脸面啊?”
门中的薛家仆从抬来了一具白布盖起的东西,回答了这个问题。
陆€€喃喃道:“……是因为,只剩下身后名了……”
薛衣人闭上双目,深深吸气,仿佛此刻突然间苍老了许多:“他已经去了,放过他吧,留他片刻安宁。”
有人破口大骂:“放过他?他可曾放过我们!”
众人纷纷或叫骂、或哭诉起来。
追命两步并作一步,到那东西跟前,无视薛衣人青筋暴起的样子,掀开了那张盖在上面的白布,露出底下的残缺尸首来。
追命翻来覆去、仔仔细细检查过薛笑人的尸首,嘴里还念念有词:“这薛笑人怎么还断手的?叔伯可不会拿虚的假的糊弄小子吧……”
薛衣人怒吼一声:“滚!”
“哎!”追命立刻起身,扛起那具尸首便要回六扇门,“叔伯且等等,结案了便给您送回来。”
薛衣人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一瞬间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陆€€惊叹地看着追命气晕薛衣人,扛着那具薛笑人扬长而去。
张三娘也目瞪口呆:“简直……令人叹服!”
花满楼提醒道:“诸位,苦主与证人一道跟上去吧。也好随追命捕头回六扇门见证此案。”
众人恍然醒悟,仇敌似乎真的已经身死。于是当场抱头痛哭,感天谢地。
而后陆陆续续与陆€€三人谢过后,纷纷赶去六扇门衙门的方向。
他们要去见证此案的最终定夺。
陆€€三人没有再跟去。
看薛衣人的反应,薛笑人确实真死了,那确实就是薛笑人的尸首。
追命捕头的能力也是他们信任的。
既然如此,他们也便没有再跟去的必要了。
反倒是回了花家住处,告知那些匆匆起床的老弱病孺今早变故,通知他们去六扇门见见薛笑人的下场。
一件大事解决,陆€€昨晚没睡好,便与大家说了声,各自回屋子补觉。
等他补过觉,下午还要去茶楼,继续说书呢。!
第87章 说书7€€京城图9€€魔头
秋日的午后,饱食餍足的闲人们四下溜达消食, 优哉游哉。
打京城中最高大的茶楼外边路过, 毫不费力便能瞧见大茶楼之中那叫一个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这两天怎么回事?这么大一茶楼,半个座位都瞅不着?”
大茶楼门口处专门负责迎来送往的伙计便笑盈盈道:“几位有所不知,这些时日来因着武林中两位绝世剑客即将在皇宫顶上比武的缘故,全天下的江湖人都往京城这里聚了。这两天又是那位新封昭安伯的斗篷生来我们大茶楼说书,正巧就讲的是剑客之事。这可不,现在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各有来头的武林豪杰。”
闲人们探头探脑偷摸瞄了一眼里头,悄声道:“是那位江南狸仙啊?这回还出预言不?天灾人祸的,有个先知大能,岂不是天大的幸事!”
“方才也说了,这回大仙讲江湖事,不说天灾。”
“预言哪能天天有!说不得多耗费大仙的道行呢!你瞧大仙的头发都全白了……”
“……哦哟,大仙那双眼,可真是神异。方才大仙瞅过来了,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议论他了?”
“嚯!可不敢乱说!快走快走。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闲人们慌里慌张匆匆走远了。
门口只剩下那个大茶楼的伙计嘀嘀咕咕:“大仙可好了!哪有那么可怕?”
另一个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伙计路过,羡慕嫉妒恨地看了无所事事的门口伙计一眼,又焦头烂额地一头扎进客人中去。
“来啦!您几位的涌溪火青、仰天雪绿、上饶白眉!茶博士这就来嘞……”
这桌的客人正在议论着什么。
“昨儿个闹那么大,怎么回事?”
“半下午那会儿?还是台上那位领的头呢!”
“我听说啊,那浩浩汤汤、气势汹汹一大帮子人,是上哪家讨要公道去了。据说那家人还是武林名门呢!”
“真的假的?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那么多人!”
这事儿,伙计倒是知道些内情,昨天那群受害者亲友还都聚在大茶楼这里商量过话呢。可他也没空与几位客官扯闲话,忙得很!
送过这桌的茶,伙计便灵巧快速地去到还未点过单子的另一桌边上。
脸一抹,讨喜的笑面迎上这桌佩剑的客官:“几位大人,斗篷生说书时间长,听书之余,几位大人可要用点茶汤,解解渴,润润喉?”
那位年长些的或许是这队的领头人,她冲伙计颔首,随口道:“顾渚紫笋,再随便上来点甜嘴的糕点便是。”
“好嘞!几位稍等片刻。”
伙计离开这桌的时候,听到这桌的客官们也在谈论那件事。
“薛家?哪个薛家?”
“听说是薛衣人前辈的宅院。据说是薛前辈的弟弟薛笑人犯了众怒。那些遗孤遗孀围堵了薛家,叫嚷了大半天。”
“薛前辈还有弟弟?他弟弟犯了什么事?”
伙计一连招呼过好几桌客人,大多都在谈论这事。
“二师妹,早上那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莫非昨天下午那个事还没个结尾?”
“有的有的,早上就出结果了!那个刺客组织的事,把六扇门的追命捕头都给招来了……”
伙计这趟可真是憋了一肚子的闲话想找人说,不吐不快!
终于,一声铜锣响,吸引众人的注意,茶楼管事提着锣与锤,站在大茶楼一层中央那个高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