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茶楼内满堂听众都吵吵嚷嚷着,逐渐散了。
眼见别的茶客都已陆续离场,空旷的大茶楼里只余下几个打扫收拾的茶楼伙计,与他们这一桌三人,小慕容惜生托腮倚在桌上看向边上正闭目一动不动的西门吹雪,悄声问师父道:“西门叔叔在睡觉吗?晚上在外面睡觉会不会着凉?我们现在不叫醒叔叔吗?”
李观鱼摸了摸小慕容惜生的脑袋。
下一刻,西门吹雪睁开双眼:“那便先回去吧。”
李观鱼关切问道:“可有所得?”
“些许。”西门吹雪颔首,即刻起身。
三人趁着昏暗的夜色走在回去的路上。
微凉的晚风送来甜香。
小慕容惜生侧仰起头嗅了嗅风中食物的香味:“是栗子!”她吃了一下午的茶点,现在却又饿了。
李观鱼对小徒儿道:“等会儿回去要用正餐,我们只能尝一点点,好不好?”
见小徒儿乖巧点头,他才领着两人拐到旁边传来飘香气味的巷道里。
巷道里慢腾腾走着一个驼背弯腰的年迈老婆婆,肘间挎着竹编的篮子,昏暗的天光之下,她脸上皱皱巴巴的沟壑仿佛揉过的纸、剥下的老树皮。
小慕容惜生走上前问了好,又问老婆婆是不是要卖栗子。
老婆婆眯着眼颤颤巍巍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厚棉布,一股子浓郁的香甜气味顿时扑面而来。
满满一篮子的糖炒栗子!
老婆婆伸出枯败干褐如秋叶的手比划着,用她那几乎已经完全嘶哑的嗓音道:“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刚出炉子,一斤只要十个大钱!”
小慕容惜生踮脚瞧瞧竹篮里热气腾腾、甜香四溢的糖炒栗子, 又仰头看看老迈贫寒的老婆婆的脸, 再回头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师父。
李观鱼对她点点头,显然懂得她想要做什么了。
于是小慕容惜生高兴地转回来对老婆婆道:“老婆婆,你这些糖炒栗子,我们全都买下了!”说着,她摸出自己的绣着锦鲤的小钱袋,整个塞到老婆婆手里,童稚的嗓音清而亮,“不用找钱啦!老婆婆,现在是秋天了,晚上露重,小心着凉,您快回家去吧!”
整篮的糖炒栗子对小慕容惜生来说还太沉重了,叫她一路拎回去显然不太合理。于是西门吹雪便上前顺手接过了那个坠手的竹篮。
李观鱼唤小慕容惜生道:“我们也该要快快回返啦!你爹娘还等着我们回去开饭呢。快将栗子带回去分与他们尝尝。”
“好!”小慕容惜生蹦蹦跳跳跑向师父。
看到小慕容惜生已经跑到李观鱼身边,一手还提着竹篮的西门吹雪还站在老婆婆身边。
他突然道:“你是何人?”
老婆婆实在已经很大岁数了,背驼得很厉害,腰也弯很低,老态龙钟的老人家低着头,似乎快低到西门吹雪的腰间了,她嘶哑低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这么好的糖炒栗子,大爷不尝尝么?”
西门吹雪空着的那只手握上腰侧的剑柄。
沉甸甸的竹篮坠到地面的声响惊动了背对的小慕容惜生,当她牵着师父的手回头瞧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瞧见€€€€
那是三道剑光!
剑光如西北高山之巅万年冻雪在天光下所闪耀的光辉。
剑光似瀚海蛟龙自深处破水而出时银鳞于月下的流光。
惊鸿掣电,森寒冷光。
与西门吹雪执剑对战的竟然是方才那个本该步履蹒跚的老婆婆!
头顶传来师父李观鱼的呢喃:“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师父?”
“那或许是昔年公孙大娘的传人,那双扎着红缎的短剑或许便是名剑客公孙大娘传下来的那对剑器。剑器浑脱,浏漓顿挫,不错、不错!”
那位“老婆婆”此刻已然直起了腰身,身姿曼妙,挥起两柄带红绸的短剑犹如起舞,刚柔并济,杀机尽显!!
第91章 说书7€€京城图13€€悟
数息之间,两人已过招数百。
西门吹雪沉静的眸中似乎闪烁着什么,剑势竟然在对战之中起了变化。
李观鱼轻轻摁着小徒儿的脑袋,时不时为她指点几句:“……西门小子这是将方才还未贯通的感悟,放在这场对战之中融会了。这剑势头也改变了些……不过还差点意思,他还没想清楚……”
“老婆婆” 逐渐落于下风。
“笃!”一声,红绸连接的短剑尾端被削去。
“老婆婆”见势不妙,凌空翻身跃起,露出一双绣着猫头鹰的红鞋子。
西门吹雪又岂会放过这个在栗子里下毒,狠心到要害死小孩子的恶徒,意识到此人欲逃的瞬间,剑已递出。
“老婆婆”此时悬在半空,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眼见西门吹雪凌空一剑而来,眨眼的工夫已至眼前,当即迫使腰身拧转,强行递出双剑,意图抵御片刻。只要挡下这一击,一息之间,她必远走高飞,跑得无影无踪!
可惜这一剑来势如常,实则隐含了可怕的力量。
这一剑,是西门吹雪下意识运用全然的力量的一剑,蕴藏了他至今为止所有的领悟。
倘若对面的人能够活着接下这一剑,就将‘阅览’到西门吹雪的一切剑道所在,获得新的启发与感悟,得以借此有所突破。
然而很可惜€€€€
她没能接下此剑。
那一剑破开双剑的绞截,直直没入她的心口处。
腾空的大鸟还未能够展翅,已被击落,重重跌下,激扬起地面的沙尘。
坠落的身躯滑脱剑尖,心口处当即喷出一道鲜红的血雾,漫洒当空。
血液自那身躯底下流淌漫延开来,浸透满是砂土的地面,穿着那双嫣红的绣鞋的脚无力的耷拉下来。
她脚上的红绣鞋精致,或许她本是个爱美的女人,可是她此刻却在一张苍老的假面之下,逐渐失温。
那双凤眸中饱含野心的光亮就此熄灭。
小慕容惜生下意识一个抽气,双眼已被师父遮挡得严严实实。
只能听见呵气声消散在夜风中。
铁锈味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巷道里。
李观鱼抱起小徒儿往巷道外走去,将她的脸埋在脖子下,不让她再去看。
这个年岁还是有些太小了,不适宜过早接触到死亡与血腥。
身后,西门吹雪孤零零站在昏暗的巷道里。
弦月已经升起,清冷的辉光斜照下来,只抚在他身侧€€€€与手中那柄长剑上。
长剑轻轻一抖。
剑上沾染的血液尽数挥落。
他站定在那里,通身寂寥。
似乎在凝视地上那个人,又似乎在凝视那双剑。
昏暗巷道的阴影里,他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流转着迷蒙的微光,似乎又有所感。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终于动了。
金属滑擦之声, 是收剑入鞘。
起步, 向着巷道外的逐渐澄澈的月光之中走去。
秋日清晨,曦光辉辉。
未南渡的禽鸟不知躲在那丛草木枝干之后急促啼鸣。
街坊老早就逐渐热闹起来,人气渐盛,混杂的各种响动变得吵闹起来。
上职的官吏衙役趁着天光未亮之时便已出门,赶得及的乘坐牛车、驴子通勤,路上还略停一停,唤街边的小摊贩打包一份早点带在路上吃。担心赶不及的官吏轿子、马车催得急急,到地方前,随便咽两口干巴巴的糕饼垫垫肚子,再以闻着热汤热饼香气产生的唾液润润嗓,也便将就应付过早上这顿了。
街面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
沿街的各个大小铺面陆续开门。掌柜打着哈欠举着鸡毛掸子随意扫两下柜面,摆出记账的簿子与笔墨小砚。伙计们勤快地这擦擦那抹抹,永远找得到干不完的活。
城中最阔气、近来几日名气最盛的大茶楼也开张了。
薛家的事情差不多已经了结,所以陆€€今天还带了花满楼、张三娘、燕南天,江枫也难得带了苏狄两位少年出来放风。
被江枫兄长强行层层裹起的狄飞惊活动有些受限,略有点艰难地“负重”了一路,还在痊愈前休养阶段的身体仍难免感到轻微疲惫,此时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
同样承受了关切的苏梦枕也被裹成个毛茸茸圆筒,眼见小伙伴打了哈欠,下意识也打了个哈欠,双眼像是蒙上一层朦胧的潋滟水光。
哈欠一经起始,转眼就在相熟的友人之间传染开来:江枫、燕南天、陆€€、花满楼……
还几次循环传染。
当茶楼管事走进招待贵客的厅堂时,就瞧见斗篷生眯着眼捂着大张的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伯爷昨夜没休息妥么?可要稍稍小憩一会儿?小的们去给来客说一声,说书的时候往后推迟些也便是了。”
陆€€摆摆手:“没事、没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么?我这便上去了,最后一段嘛,早点讲完,我再回去补觉也睡得踏实。”
张三娘突然噗嗤笑出声:“你们怎么都没睡好?快一道去听听说书,醒醒神。今天我们还坐二楼吧,看高台上说书的陆先生,这二楼的视野正正好。”
花满楼闻言也是莞尔。
几人簇拥着陆€€一道出了待客厅,而后便与陆€€分开,去二楼找座位了。
陆€€与茶楼管事往一楼大堂最中间走,穿过一些坐满了客官的茶桌。
路过那些大早上空腹来茶馆用早食的客人时,他还听了一耳朵城中最新资讯。
“昨个儿夜里出了桩大案……”
“大清早就让人发现了尸身,当即去六扇门请了捕头……”
“哎呦那个场面,血淋淋!流得满地都是,整一面墙都溅上了……”
“谁干的?那谁晓得!那么一下捅心口子的整法,指不定又哪来的江湖人砍来砍去整的……”
近来京城里时常发生此类莫名的案子。死者不知是谁, 凶人也不知从哪处寻。真是闹得人心惶惶……”
“哎、来了, 斗篷生来了!”
昨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