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剑客挑挑拣拣,陆续选中了自己的目标,一道前往开阔平坦的区域打上一场。
也甚或有随心所欲、潇洒恣意的,两人一对上眼,不顾当下的场地是否合宜,是否可能受到影响,是否可能殃及池鱼,两剑出鞘,当即便是一局倾尽自我的“论道”。
有所收获的剑客们心满意足地下了山去。
最后留下的几人里,西门吹雪终于等到了与叶孤城一战的时机;燕南天的视线在木道人与独孤一鹤两位老前辈之间来回游弋,最终走向了木道人;张三娘看看剩下三人,遥向慈和端正的独孤一鹤抱拳以礼。
此外,余下两位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竟然落了空。
方应看有些不愉地从张三娘那方向收回视线,转眼就瞧见与他一样,都是被“挑剩下”的狐裘公子,一眼过去就见到他细皮嫩肉的小身板,看起来就不能打。
啧……
宫九眨巴眨巴清澈无辜的眼眸,欣赏起方小侯爷毫不遮掩释放而来的恶劣杀意。
荆紫山下无法参与观战的众人等待了十来日,仍偶尔有剑客从山顶陆续下来。
只是他们等着等着,却迟迟没从这些剑客那里获知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斗谁输谁赢。
“他们怎么还不打起来?”粗鲁的地头帮帮主撑着大开的胯骨,很是烦躁的样子。
他的死对手叼着根草茎嗤笑:“你急什么?迟点开打,你下的赌注还能多留在你手上一会儿。等你押的西门吹雪打输了,那块地盘可就归老子了!”
“放你丫的狗屁!西门吹雪铁定把叶孤城打得落花流水, 你那地盘就收拾妥了, 等着俺去接收吧!”
等待结果的众人里,着实有很大一部分都参与过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的赌约。虽然原定的对决未能九月十五那夜于皇宫里成功进行,但与之相关的那些赌约大都延续了下来。
突然,山道上两道人影前后追逐而下,眨眼闪过众人身边,往远处遁走。
众人压根没来得及反应,也就几乎没人看清那两人是谁。
只有几个眼力过人、武功高强的人幸运地看到了那两人路过的瞬间。
陆€€揉揉眼睛:“前面那个好像是小侯爷方应看?他居然也算剑客?还登顶了!不过他怎么回事?被谁追得逃窜。”
陆小凤回忆了一番自己见过的人物,也摇摇头道:“不认识。许是方小侯爷的仇敌吧。”
可方应看的武功,得是什么样的年轻人才能追得他狼狈奔逃、抱头鼠窜?
陆€€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远眺,却再看不到那两人的踪迹。
方应看被追着到处跑,无论是进入深山老林,还是钻进拥挤的人群,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这个家伙。
身后那个狐裘华服的公子哥好似野猫追逐耗子,锲而不舍,还带着些许玩乐的心思:“方小侯爷,你别跑呀~我们再打一打€€€€你再打一打我,我绝不还手!”
“住嘴!”方应看于是黑着脸再次跑出京城。
他再是个爱磋磨人的变态,也是个单单只好女色的变态,宫九这种爱受磋磨的来者不拒的变态,他是真的接受不能。
实在甩不脱,他就打算找去养父方巨侠那里避避了。
荆紫之巅论剑的最后一批剑客也陆陆续续下来了。
两位仙风道骨的剑客老前辈也下山来了。
木道人下山后脸色不太好,只说剑道后继有人,便匆匆离开,
独孤一鹤下山后先与弟子们三英四秀报平安,而后与李观鱼及其带在身边的这个小徒弟有几句寒暄。
李观鱼老前辈这次没有上山,倒是带了小徒儿慕容惜生来凑这个热闹,认认人,长长见识。
小慕容惜生聪颖伶俐,独孤一鹤见到她就想起自己那些徒弟们小时候的模样,更是心软怜爱。
小慕容惜生有些担忧地问起上面的情况:“西门叔叔会不会受到很严重的伤呢?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上去接他送医?万一伤势太重,我们赶不及怎么办呀!”
独孤一鹤宽慰这个小姑娘道:“山顶其实备有神医,哪怕重伤,也能当即获得医救。不必太过忧心。他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众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
陆小凤讶异问陆€€道:“神医?”
陆€€指了指边上的花满楼、苏梦枕与狄飞惊:“就是我们在江南的时候,帮忙为他们医治的那些神医啊!”
陆小凤恍然:“程神医也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程灵素主治,虽然未能将花满楼治愈到能够视物的程度, 却也让这样一个失明了十来年的盲人重获感光能力。陆小凤对这位妙手神医程灵素姑娘可真是再感激不过了, 恨不能将这作成一个救命之恩,日后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报答程神医!
陆€€道:“毕竟苏梦枕虽然解了毒,那破破烂烂的身体还需要长期调养。而狄飞惊的黑玉断续膏还没有着落,也得先行调养着。程神医与几位抽得出工夫的神医便跟来了京城。等到燕大侠寻机取得黑玉断续膏,剩下的诸位神医们也会立刻赶来,为狄飞惊作最后一步医治。”
说曹操,曹操到。
燕南天也下山来了,还是与张三娘一道,两人似乎变得亲近许多。
众人也终于见识到先前某些人口中的“绝代佳人”。
青丝柔顺,肌肤莹润,秋水为神玉为骨。气质宛若世外灵仙,广寒神女。令人只敢远瞻,不敢接近亵渎。
可这样一位翩翩仙子,却与一个平平无奇的汉子走到一处。两人虽还隔了点距离,更没有牵手,可两人之间萦绕的微妙氛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一众刚一见钟情就立即当场失恋的人,那简直捶胸顿足。
有的还忿忿不平道:“那个燕南天不过就是个粗人,也就是剑法厉害些。可我等不过是不用剑罢了,单论武艺高超,又差了他哪里!”
那群家伙再是不满,也没有上去打扰两位。因为他们眼睁睁看那两人走进了昭安伯陆€€与四条眉毛陆小凤的那块区域,拥翠山庄李观鱼与峨眉剑派独孤一鹤等人也在那附近呢。
山上似乎只剩下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两位剑客了。
但山脚下的众人等待许久,也没等到那两人下山来。
最后众人上山查看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但山顶上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回去的路上,面对陆€€等人的疑惑,燕南天只道,原先他们下山的时候,那两人都还在山上的。
陆€€与友人们回到京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份“大礼”。
来自天子的封赏,陆€€从原来的“昭安伯”晋升为“昭安侯”了,不过仍旧是不沾实权的虚衔。
帮了忙的燕南天等人也收到了赏赐,还是金银宝器之类的实打实的赏赐。
陆€€看看自己手中这份光溜溜的诏书,再瞧瞧友人们那边热热闹闹的大丰收,心里升起一股大大的疑惑。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没想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的陆€€被前来宣旨的内侍带进了宫里。!
第97章 京城图19€€洛阳入冬
诸事毕,天子站在画屏前欣赏起来, 忽而提笔在屏风上划出一道墨痕, 划去画屏上那首长诗中的几句:
[平心常往来……]
[书锦鸿雁托……]
[隐约游鱼过……]
而后在长诗末尾添上几笔新句:
[怜取世间人……]
[孤寒月宫影……]
[鹤立江河汀……]
天子放下笔,咂摸了一下,招呼身后的中年文士过来赏鉴一番:“药师,你觉得如何?”
黄药师上前两步,看清了画屏上的字画与诗句,眼角不由抽动起来,最终也没能违心夸出什么谄媚之语。
静立在旁随时侍候的内侍恨铁不成钢地觑了这人一眼。
嗨呀,黄大人这次才得过赏赐,还升了官职,怎么就不懂得放下身段,哄得圣上开心呢?真是个呆文士,怕是读书读傻了!
天子坐到边上的座椅里,腿脚往另条腿上一跷,心情很是放松,又逮住黄药师絮絮叨叨说小话:“朕那同胞傻弟弟,果真是被平南王养废了,脖颈上那东西白长了,听到什么都信以为真。放着松快日子不去享受,反倒为个离谱的镜花水月之事搭上自己,到头来一场空,也不知他最后饮酒是否清醒点了。”
黄药师对自己被扯着袖子发牢骚一事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淡定点头,表示在认真聆听天子的“圣言”。
“朕那皇叔平南王,他当年便不敢参与老头子那场夺嫡,后来也从来不敢伸手到朝堂之上。而今到底从哪凭空得来的勇气敢策划这种谋逆大事,妄图替换朕?朕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比那个正事不干的老头子差哪去了?他不敢对老头子出手,反倒认为朕才是个软柿子!”天子简直骂骂咧咧。
莫说淡定的黄药师了,天子信得过的几个内侍都已经习惯天子时常对先帝的“不敬”,早就不会动不动就惊吓得当场就要厥过去。
“平南王自个儿也一向不沾手政务的吧?他觉得他那个世子有个同朕相似的外在表壳就够用了?上手处理朝政国事的时候就不怕抓瞎了?”天子忿忿,发泄着不满,转而突然微笑起来,只是那抹笑意毫无温度,“平南王一家既已伏罪,便让朕那近来不怎么安分的二皇弟安丰王过继去平南王府吧。也算续了那一支的香火。”
黄药师笑道:“谢陛下垂怜。平南王九泉之下,也定当感激涕零,感怀圣恩。”
毕竟如此一来,可是叫平南王与他的亲子得以相聚了呢。
一旁的内侍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却还是被迫获知了好些天大的“新”秘密。
就比如:先皇后与平南王先王妃是堂姐妹,先帝与平南王是异母兄弟,因而先皇后剩下双胞胎后,与先王妃换了一子的事,竟阴差阳错之下一直没有暴露。
虽然单就内侍看来,他是不太能够理解先皇后将皇子替换是出于什么考虑……
殿外有人报,昭安侯已经带到。
天子一挥袖:“进。”
殿门开启,来人走进暖烘烘的偏殿带入一阵初冬的寒风。只是殿门很快便关上了,这点寒气后继无力,迅速消散在殿内温暖的空气中。
天子抬眸瞅见他这位昭安侯从外面的冬景中进来,身上却还是原先秋天时候的那身打扮,好似仍旧只在外罩了件大斗篷€€€€这是天子为九月十五那晚的行动赐下的黑色大斗篷,布料做工都是上佳的。
可天子也没考虑过将这件大斗篷做成厚实保暖的冬服啊。
天子怀疑那大斗篷底下会不会还是一身露腰露背露腹的奇装异服,令人看见他的样子都觉得冷,于是还没说正事,先稍稍给予昭安侯点关切,寒暄道:“入冬了,注意保暖。虽说江湖人有内力,但总归多穿点也好。”
“哦,不要紧。我底下有穿新衣服。”陆€€回答着,当即“唰”一下脱掉自己的大斗篷,露出底下规规矩矩的一身中原平民、小兵常穿着的绢布短衣。
身量尤其高挑、异域样貌的陆€€那头长长的银白卷发用方巾扎在头顶,穿着的那身中原传统常见平民服饰短衣,好似不算特别合身的衣服穿在那具高大体魄上显得有点局促。
来京城经商做买卖的异族人不少,天子以往也见过那些深眸高鼻的人穿中原服饰的样子,对陆€€这身打扮也不觉得古怪,只有一点别扭的是€€€€
“你过得就这么艰难?连合身的袍服都穿不起。”
陆€€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短衣:“这种款式穿着行动方便嘛。至于大小,是有点紧,不过这已经是铺子里最大号的成衣了。花老伯帮我请了师傅量体裁衣,应该这两天就能做好了。”
天子颔首,寒暄过后便奔往正事:“昭安侯。”
“啊、到、额臣在!”
天子长吁短叹起来,与那清俊的中年文士一唱一和,感慨自己登基以来这几年一向勤俭朴素,莫说享受奢物,便是皇宫老旧之处都没能修缮,日常起居也俭省着来,就如昭安侯此刻身上所穿着的质朴短衣,捉襟见肘。
陆€€缩了缩脖子,心想对他这个刚刚脱贫的小民哭穷做什么,他又没有什么大钱可以捐赠给朝廷,先前的积蓄不是大多都投入江南那场灾后应对了嘛。
天子又提及北方的外族人(顾及陆€€的西域外貌,便不称呼蛮夷了)虎视眈眈,边境数座城池的驻军,全靠他力排众议给拨的钱粮勉力支撑(其实基本就是靠他抠出来的钱),大军未动,粮草须得先行,唯恐北方战事忽起,那单单只算伤亡抚恤,到时候也是一大支出,当前紧巴巴的国库只怕要供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