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纸飞机?”达利安看着手里的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又看了看奥尔,他没有错认奥尔脸上的表情€€€€那是带着些坏的小得意。一般,当奥尔成功在他讨厌的人眼皮子下面做了某种手脚时,他在私下里就会这样窃笑。
他笑起来时的眼神,是正对着这个小玩意儿的。
而这个小玩意儿……达利安对它的线索只有名字和外形,纸是什么显而易见,后边那个单词翻译过来是叫做“飞翔的机器”,可它看起来更接近一个“中线折叠的三角”。
达利安捏着那条中线,像是奥尔刚才那样,轻轻地用力。这个纸飞机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落在了奥尔的手里。
“你认为这种有翅膀的飞行器,才是天空机械的未来?”
“应该说是战争机械的未来,我们……”突然,达利安将手指抵在了唇边。他们在奥尔的隔音法阵中,奥尔是当着达利安的面这么做的,那他现在做出这种反应,只有一个可能€€€€他听见了或闻到了,有外人靠近。
奥尔撤掉了隔音法阵,他在飞艇这值夜班,可不只是因为狂热的民众。
达利安站起来,看向某个方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他却神情凝重。奥尔也与达利安看向同一个方向,他相信他。
他们和一个看不见的透明敌人对峙了十几秒,接着,出现了奥尔穿越以来,所见识到的最魔幻的一幕。就在他们所注视的地方,空间忽然变得模糊,一个依稀像是一把大伞(不是朝天打着,而是横着遮挡在了面前)的东西,被收拢了起来,露出了伞后站着的人。
那不是一个透明人,而是六个人,三个年纪大的老头和三个中年人。
其中四个奥尔都认识€€€€光明教圣堂骑士雄狮队长奥古斯丁与诺顿帝国枢机主教法鲁曼,守律教同为队长级别的疾风埃德松与红衣主教雷奥索托。
(红衣主教和枢机主教是同等职位,只是称呼不同。)
剩下的那对老头和中年人……中年人比奥古斯丁要弱一截,但那个老头和另外两个大主教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而正辉教在诺顿帝国的前任枢机主教最近生病,被教皇召回了,但新任主教已经就任。
奥尔知道教会一定会过来看看,但是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些大佬亲自来了。明明今天之前,光明教和守律教还和国王十分愉快地携手撕咬正辉教。
作为人类,这么反复无常是必然要遭受道德层面上的唾弃的,但作为历史悠久的组织,他们的这种行为无可厚非,毕竟是利益至上。
奥尔想哭,他直接带着达利安原地后退了三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六个人,随便站出来一个,除非生死存亡,否则奥尔都得立刻逃命了,更何况出来了六个?达利安也很明显露出了后悔,他们隐蔽行事,很明显只是为了过来看看,假如没把他们点出来,让他们看完了想看的直接走人就好了。
“您好,蒙代尔先生。”光明教的法鲁曼主教对着奥尔摇了摇胳膊,作为一个老爷爷,却很活泼地和奥尔打着招呼。
“是的,主教冕下,要我为您叫一辆马车吗?或者您的车停在什么地方,我去叫人让您的车过来。”奥尔能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地说。达利安低眉顺眼地缩在奥尔身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威胁。
“不,我现在还没想走。”法鲁曼笑呵呵地说,“实际上,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对这个大家伙怎么看?”
他指向飞艇。
虽然飞艇在降落的时候,出现了一点点小疏漏,但那根本无伤大雅。尤其对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每天都有各种各样荒唐却让人笑不出来的事情发生,人们根本不在意那点小瑕疵。
他们只知道,这个大家伙载着两百多号人上天了,并且在天上平平安安地飞了几个小时,又把人送下来了,这就足够了。
€€€€足够让喜爱的人视它为珍宝,也足够让警惕和憎恶的人视它为威胁。
“一个现在还有诸多弱点,可一旦技术稍微成熟,就将会给这个世界上的无数人带来便利的科学奇迹。”
“科学的奇迹啊……”法鲁曼叹了一声,“您也是会飞翔的,您难道不会认为自己即将变得不那么特别,而对它充满怨恨吗?”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飞鸟能飞,我难道要因为这个,而将它们的翅膀全部折断吗?不,我对这个大家伙毫无怨恨,事实上,我很高兴它的出现,因为它将会带领更多的人飞上天空,虽然那些人可能会是我的敌人,但也可能,会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谢谢,蒙代尔先生。”法鲁曼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他对着守律教的雷奥索托摊了摊手,“您看,我的老朋友,我觉得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雷奥索托的眼窝深陷,面颊瘦削干瘪,比起奥尔,他看起来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吸血鬼。
“是啊,您可真是问了一位再好不过的‘正常人’。”他的语气冷漠,就算是调侃音调也没有任何起伏,“但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神的问题€€€€人不该触及神的领域。
飞鸟之所以可以在天空中飞翔,因为神就是那样创造它们的,它们是天空的点缀。但人不是,人没有翅膀,只有双脚,他们就该生活在地面上。那些海船上的人,因为鱼同样是神给予人的食物,而神允许人在岛屿与岛屿之间旅行。但神也给人添加了限制,€€在海洋中放牧了海怪,而常年居于海船上的人,也必将生病。”
雷奥索托语气平淡地发表了一长串的演讲,法鲁曼听得一脸无奈,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他支起胳膊,用胳膊肘杵了两下那第三位老人:“劳艾普兄弟,你怎么看?”
这位八成也是枢机主教的微胖老人看来是个慢性子,他慢吞吞地揣起了手,看了看不远处的飞艇,又分别看了看两位同行,这才用舒缓的语气说:“它在白昼升起,阳光伴随着它一路,它也在白昼下降落,所有乘坐其上的人,都平安回归了大地。”
他看向了守律教的雷奥索托:“光明伴随了它,保护了它,包容了它。如这飞艇让神€€不快,那为何神€€没用暴风,用闪电,用大雪,让它坠落?”
奥尔简直想给这位劳艾普主教点赞,这是用宗教打败宗教。
“神没做,就是允许?您不觉得这种想法太可笑了吗?那么……”雷奥索托竟然看了奥尔一眼,奥尔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我个人是反对这东西的存在的,但是我会谨慎对待这件事。埃德松,我们走。”
疾风的埃德松把主教抱了起来,一对蜻蜓一样的金属翅膀从埃德松宽大的法袍下伸展了出来,他轻灵地起飞,带着这位红衣主教消失在了夜空中。
€€€€所以,这位坚定地认为人不该触碰神之领域的主教,对于守律教的圣堂骑士能飞,是接受良好的。
“光明教坚定地维护诺顿帝国国王的利益。”光明教的法鲁曼笑眯眯地说,“我们是站在国王身边的。蒙代尔先生,你看,让奥古斯丁留在这守卫,你去拍电影,怎么样?”
“请放心,八月底,电影一定可以上映。”
“当然,当然。我们期待着。”法鲁曼也跟着奥古斯丁离开了,还带走了那柄大伞,看来它是光明教的物品。
现在就剩下正辉教的两位了,虽然奥尔把那位更强的正辉教前任圣堂骑士队长,曙光的亚历山大干掉了,但奥尔现在依然不敢把腰直起来。
“别紧张,蒙代尔先生。”劳艾普依然是那个慢吞吞的样子,“我很久之前就想要来拜访您了,但是我们彼此都太忙碌了。虽然看起来不是一个好时机,但这是命运给我们安排的最恰当的机会。”
他了过来:“能给我找一把椅子吗,蒙代尔先生,我们坐下来聊聊。”
“当然……冕下。”
奥尔和达利安一脸无奈地拎来了四把椅子,一张桌子,警官们还端来了饮料与点心。
劳艾普很高兴地吃喝了起来,毫无疑问,他是希望能够与奥尔建立起至少表面上友好的关系的。
“您和达利安先生的婚礼,还是在我们的教会里举行的。”劳艾普说,“感谢您对正辉教的选择,包容,是我们正辉教从建立之初,就确定的宗旨。毕竟,当天亮了,光明就来了,它照耀着万物。你们也并非只能在黑暗中生存的怪物,同样于光明之下繁衍。”
“……谢谢。”奥尔十分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毕竟他对这位枢机主教没有半点信任。他只能尽量摆出一张感动的脸。
“我们在过去发生了一些并不愉快的误会,但既然同样生活在光明之下,也同样生活在诺顿帝国的土地之上,希望我们能成为彼此的盟友。”
奥尔做出松了一口气的状态:“如果能够那样,那可真是最好的。我们不愿与任何人为敌,只希望能够平静地生活下去,毕竟,我们的族群可是处于灭族的边缘。”
“只用言语建立的盟约,往往只是一场无人在意的游戏。”奥尔还以为这位枢机主教在质疑他,刚要解释,就听他说,“所以,先由我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吧。”
劳艾普主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子:“您听说过光明教圣€€珍妮教堂的治病泉水吧?”
“……”奥尔点头,这问题询问一位血族,尤其是贪婪血裔的血族,可真是太过尴尬了。
这教堂亲王也曾经拿来举例过,圣€€珍妮教堂有一口治愈之泉,它的这种效果是因为里边埋葬的是他们一位祖先遗体……的肉酱。部分肉酱还被另外一位祖先抢夺了出来,制作成了贪婪血裔的万灵药。
“我们当时也得到了一点好处。”劳艾普主教把小袋子交给了奥尔,“这是您那位祖先的遗骸,根据记载,那也是一位善良且英勇的先生,他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奥尔把小袋子接了过来,隔着袋子的绒布,奥尔摸到了两颗光滑冰冷的圆球。他错了,这位枢机主教根本就不是慢性子,他毫无疑问是个超级急性子。
而且,他把这个东西交给奥尔,到底是真的想要与奥尔建立良好的盟友关系,还是示威?
“我也知道,您最近在找汤姆€€马崔斯。如果想和您建立友好的关系,当然是交出这个狂躁又邪恶的孩子来更恰当,但过程中发生了一点点意外。就在不久前,他被我的一位教友,带到普利特€€。虽然说起来有些尴尬,甚至羞耻,但是,现在他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一位预备圣堂骑士。”
普利特€€,虽然这地方的国土大小还不如索德曼,但它可是正辉教的教皇国。
奥尔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问:“让那样一个恶魔在世的孩子,成为圣堂骑士?”
“为我的一位教友进行的实验,他觉得很早就被阉割的男性,比正常情况下长大的男性,更有忍耐力,更可能完成试炼。最多五年,那孩子假如真的完成了试炼,我会把他调回来的。”
劳艾普很平静地说着,好像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预示着将会有怎样的惨剧发生。
€€€€汤姆是小时候被阉割了,但像他这样的孩子绝对不多见。能被劳艾普称为教友,并可随意带人前往普利特€€的人,同样得是一位教会的高层,这样的人,为教会的“大事”做试验,他想要试验品,那一定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奉上。
“实际上,我在听说您来到了索德曼后,也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机会可以拜访您。但是我的身份低微,一直担心拜访您的莽撞行为不但无法明确表达出我的歉意,反而会让您更加不快。”奥尔热情洋溢地笑着,他必须让自己的笑容发自内心,也应该发自内心,毕竟他和正辉教和解了,他不该再多想其他。
“我从未想到,您竟然会来到我的面前,这让我欣喜且惶恐,您的行为更加说明了我是多么的卑微与胆怯……”奥尔满脸谦卑地歌功颂德着。
半个小时后,劳艾普总算也被他的圣堂骑士队长带走了,至少从表情看,这位新任的正辉教枢机主教,对于奥尔的表现很满意。
他一走,奥尔立刻重新把隔音封印放下了,他自己则瘫在了那张小桌子上。达利安坐在了他身边,握住了奥尔的一只手。
“政治可真是可怕的东西。”奥尔呻吟着坐了起来,他没松开达利安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把那个小袋子放在桌上,打开看了一眼,并不意外看见了什么€€€€两颗眼球。看来那位祖先还活着时候,他的核心就是眼睛,当祖先成了祖先酱,它们和普通的魔力结晶就没什么区别了。
这就是看起来有些惊悚,而且纪念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东西。
达利安看着奥尔,从他的脸上看见了疲惫,但没有痛苦,他很正常。达利安当然很高兴看见奥尔并不痛苦,但奥尔的状态,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怎么了?”奥尔看着达利安。
达利安突然靠近,亲吻了一下奥尔,然后又亲了一下,再亲,继续……
“你好像……很高兴?”奥尔努力抓住空隙,把疑问问了出来。
“我很高兴……那些人没有……破坏你的心情。”
在几分钟后,奥尔叫了停:“不行,现在的地方不适合我们,无论桌子还是地面,都不适合。”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眼神却又在不知不觉间,粘上了对方,他们的距离也再次开始靠近……
“咳!那些人确实没有破坏我的心情,因为我发现了出路。”
“纸飞机?”
“对。”奥尔向四周看了看,甚至让红龙帮忙,又找了几个防备窃听与偷窥的魔法阵,一般情况下红龙会让奥尔去翻他自己的深层记忆,但这次红龙也很好奇,所以就帮了忙,在确定四周围连虫子都进不来的情况下,奥尔继续说,“国王将飞艇当成了她震慑世界的杀手锏,可我很确定,飞艇即便辉煌,那也只是一条短暂的路。”
关于飞艇,奥尔并非全盘照抄记忆,在那个大家伙放在那后,奥尔可以近距离地去观察它。奥尔发现这东西,其实是机械与机械造物结合的产物。
这世界还没有铝合金,这艘飞艇是全钢的。它上头的气囊,是涂抹了一层树胶的帆布。从这两个方面看,这玩意儿根本不可能飞起来,它就该像一个秤砣一样,牢牢地沉在地面上。
它有着像鱼尾一样弧线优美的尾舵,即使停在地面上,尾舵也会缓缓地摇摆。束缚气囊的钢梁只有两指细,以目前的钢铁材质,它拉着下面舱室早该断裂了,可在角落里扬起的金属蛇头灵活又有限。艇首像是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士,它原本只该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累赘,但它披肩与裙摆的褶皱花纹布满了整艘艇身,整艘飞艇在铆钉乱崩的情况下还没散架,没把钱德勒他们摔死,很可能就是这位女士的功劳。
它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奥尔怀疑,它还有些隐藏的小手段。
但奥尔依然确定,或许飞艇有一天也能发展到像是游戏里的战争巨兽那样,成为类似于空中母舰的存在,但飞机才会是决定性的战斗力,因为灵活性、成本,以及杀伤力。
“如果只是因为这一样物品,我当然不会这么高兴,但这件事让我发现,我拥有的知识,比我想象的更有力量,我其实不是那么无能,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毫无希望。”
达利安迷惑了。
“我理解‘这个世界毫无希望’,我不理解你竟然以为自己无能?你知道……正是因为你,才有很多人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希望的吗?我本不想对你这么说的,因为会增加你的压力,但我觉得,你该知道一下,你是个强者,奥尔。”
奥尔被夸奖得有些脸红:“呃……谢谢夸奖。”
他很想向达利安解释,他们所认为的“希望”有那么点不一样,但想解释明白,那就要连他穿越的事情一块交代出来了。奥尔对达利安足够信任,可有些事,还是让它继续做一个秘密吧。
总之,过去的奥尔,觉得自己沉在一滩满是垃圾的烂泥里,虽然有达利安还有很多朋友在,但是,世界的大环境依然让奥尔绝望,他努力挣扎求存,努力把自己周围的立足之地弄得干净一点,可说实话,他还是绝望的。
尤其面对那些高层,无论是真实战斗力,还是政治能力,他们都能直接碾压奥尔。奥尔承认,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所携带的金手指不可谓不强,但他所有的金手指,也只是让他有着最低限度地活下来的指望罢了。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其实他最大的金手指,是大局观。他本该早就发现这一点的,毕竟他可是预言了世界大战的男人。而有了大局观他能干什么?他可以把他的敌人推进坑里,还可以自己去站在风口上。
当然,是在确定安全后,再站上去。其实他早就这么干了,只是一直都没意识到。
海伦娜一世无疑是强悍的,可她的眼睛紧紧盯住的是“文明世界”的争霸。
奥尔想的是去南大陆建国,因为他很确定“一战后宗主国对殖民地的控制力减弱,是新兴国家建立的风口期”。
可这是现在没人相信的事情,其中甚至包括贪婪亲王在内的所有异族。异族要建立国家完全是多年的渴望,外加被迫无奈,他们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做这件自己也没抱太大希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