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几乎已经不剩什么指甲,每根手指上都有破皮露肉的地方,有的手指甚至少了一小块肉。
之前太慌乱,只注意着别让他高烧,替他降温,竟一时没人注意到这手竟然成了这样。
申玟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双手,像是在愣神似的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嘴唇动了动,说:“刚跳进井里,我就后悔了,井壁上有一块石头比旁的石头凸起了一点,但浸了水很滑,我费很大力气才能勉强抓住,但又总会掉下去,最后一次滑下去,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再醒来,已经在村长家了。”
秋娘听得目瞪口呆,清言看着语气平淡说出这番话的申玟,觉得眼前这人和跳井前有了些难以表述的变化。
秋娘离开后,清言蹲在申玟床前,轻声道:“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申玟笑了笑,说:“你放心,绝不会了。”
清言见他确实已没再寻死的心思,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出屋。
邱鹤年见他出来了,便将一张红纸和一个钱袋子交给他,说道:“是早上在院门里地上发现的,没来得及给你。”
清言心里一颤,他连忙拿起那张纸细看,只见上面连写带画的一行字,他看了一会才完全明白,上面写的是:“清言小哥儿,袋子里的铜钱是我的贺礼,麻烦日后再转交刘发家嫂子。我已尽力撑过九日,望不至给喜事徒增晦气。”
清言掂了掂那袋子,里面大概五六十枚铜钱,应该已是屋里那人全部的积蓄。
清言看向邱鹤年,两人默默无言对视了一阵,他缓缓将额头抵在对方肩窝处,轻轻叹了口气。
第36章 清明
清言是很会照顾人的,他七八岁那两年先后没了父母,那时候小小年纪,他就懂得早上出门前帮母亲擦脸、梳头、翻身,晚上放学回去再喂饭、帮忙洗漱。
外婆去世前,住了三四个月的院,也是才十五六岁的他和雇的护工轮流伺候的。
申玟吃东西没胃口,清言晚饭给他熬了鸡汤,把表面那层油撇了出去,鸡肉撕成肉丝,在里面下了特意擀得细细的手擀面,烫了几根小油菜放进去,再洒一点葱花,鲜味立刻提上来了,还不腻人。
清言陪着申玟一起在床边吃饭,见他吃进去了,才觉得踏实了。
人不怕生病,就怕连饭都吃不进,那就十有八九不好了。
申玟吃完了东西,没听见外屋有动静,问道:“二弟呢,他吃过了吗?”
清言点点头,笑道:“他刚吃完了,已经去铺子里了,这阵子活多,他就在那边住了。”
申玟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他垂着头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清言拍了拍他手背,说:“你不要多想,好好调养就好,铺子里什么都有,他晚上也回来吃饭的,什么都不耽误。”
晚上靠坐在床头,清言拿了本书就着油灯灯光看了一阵,觉得困了就吹熄了油灯,躺下睡觉了。
往常他都是躺下不大会就能睡实了,可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个人了,现在就觉得特别空旷,屋子里格外冷飕飕的。
这时候他又怀念起手机了,要是在他的世界,这个点不正好打个视频过去,躺床上舒舒服服聊天嘛。
清言开始胡思乱想,邱鹤年那样的身材,穿西装肯定特别好看,清言还喜欢看个头高的人穿篮球服,邱鹤年手脚都那么长,肌肉线条也修长而结实,穿篮球服一定不错。
就这么想着想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清言起来了,正给炉灶引火,院门响了一声,是有人进来了。
晚上睡觉都是要锁大门的,有钥匙的就是住在这里的两个人了。
清言站起身,见高大的身影夹带着清晨的冷风,开了外屋门走了进来。
看着思念了半晚的人,清言的目光喜悦而依恋,说:“不是说好了只在家吃晚饭,早上就不回来吃了吗?”
邱鹤年垂着眸子,看着他,低声道:“想回来看看你。”
然后,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看了好一会,直到隔壁屋传来动静,才各自别开脸去。
早饭吃完,邱鹤年就出门又回了铺子。
他回来时带了一口袋花生和核桃,是小庄家父母昨天送到铺子里的。
清言把花生炒了,核桃也放大锅里慢慢烘干,活干完了,就端了一簸箕的花生核桃进了隔壁屋。
申玟早上吃得不多,不过清言看得出他已经在努力吃了,想要快些康复。他身体太虚了,刚才吃过饭没多久,就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会清言见他醒了,就陪他一边唠嗑一边磕果仁儿吃。
清言把糖块剥开了一人一块,嘴里含着糖,还吃着果仁儿,简直又甜又香,申玟本来郁郁的神色也放松了几分。
快中午时,秋娘过来了一趟,拿来新割的一大块猪后丘,还抱了个罐子。清言接过来一看,惊喜地发现里面竟是牛奶。
秋娘比划着说:“这村东头老马家的牛下崽了,我跟他好说歹说买了这些牛奶,这玩意补身体好。”
清言让他两在屋说话,他捅开炉子,把这牛奶倒进大碗里放镰子上热上了。
等锅上了汽,再多焖几分钟,就热透了,高温也有杀菌的效果。
清言打开锅盖,就见那碗牛奶上一层微泛蛋黄的白色奶皮子,看起来特别诱人。
他用布巾托着端了进去,让申玟都喝完。
申玟让她们也拿碗分一些喝,这两人说什么也不肯,他只好自己一口口慢慢喝了。
清言笑着说:“看着你喝比我自己喝都觉得香。”
秋娘也说:“多吃多喝,长胖一点,你太瘦了。”
等喝完,清言才将空碗接过来,申玟就哭了。
秋娘想开口劝他,清言拦住了她,轻声道:“让他哭吧,发泄出来就好了。”
申玟哭了好一会,先是默默流泪,后来是像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给秋娘看得也直抹眼泪,清言也是心里酸酸的。
秋娘走了以后,清言把那袋子铜钱拿了过来,放进申玟手里,说:“这钱以后你自己交给刘家嫂子,好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申玟痛快地哭了这么一场,人好像又有了些变化,他点了点头,说:“清言,你说得对,我会好好活着。”
到清言家的第三天,申玟能下地溜达溜达了。
阳光好的时候,清言就陪他在院子里坐会儿。
家里这几天不少人来看过他,李婶来过,刘发家也来过,大家也不说伤心的事,就闲聊或者玩玩牌,申玟跟着听着或玩会,脸上偶尔还有点笑模样了。
又过了几天,申玟脸上的淤青都散了,手指上伤也都结了痂。
这天傍晚,邱鹤年回来吃晚饭。
过两天就清明了,他回来时顺便买了纸钱和贡品,留着祭拜用。
吃过饭,清言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好收了起来,收拾完他就在外屋,用煤渣把炉子压上。
邱鹤年要出门去铺子里了,在他身后问道:“清言,我有一件灰色的袍子你看到在哪了吗?”
清言转身边往里屋走,边道:“就在这个柜子里,我手上脏,你自己翻一下。”
他这话还没完全说完,邱鹤年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之后门被轻轻被关上。
清言纳闷地回头去看他,腰就被粗壮的手臂环住,温热的唇落在他眉间、眼皮、鼻尖、唇上。
清言举着沾了煤渣的双手,初时愣了一下后,就热切地回应起男人的吻来,心里埋怨自己刚才进屋前应该洗洗手来着,他想摸摸邱鹤年的脸,也想紧紧地回抱住他。
一个吻很快结束,清言留恋地惦着脚去一下下啄吻男人的唇。
邱鹤年握住他肩膀,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语气愉悦又含着安抚之意,“好了,太晚了,我得走了。”
清言也知道时间不早了,只好退开,让邱鹤年离开。
邱鹤年在前头开了屋门,突然又想到什么,回身把衣袍里的钱袋子拿了出来,递过去道:“这是这几天铺子里收的银钱。”
清言便接过来,这会才觉得自己刚才显得太急切,有些害臊,也不敢看人家,赶紧回去床那边拉开抽屉把钱收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申玟正在外屋给快烧干的水壶舀水,他这两天已经开始帮着干一点能干的活了。
见夫夫两从里屋出来,清言的脸和嘴唇都红红的,他就大概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忙收回目光不再看,捂着嘴笑了。
清明那天下了小雨,邱鹤年早早就从铺子里回来了,他和清言带了祭拜的东西就出门上了山。
王铁匠离世前,嘱咐邱鹤年把他埋到个清净地方,他的坟地比别人的都还要远上一些,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不过好在现在春暖花开,雨也淅淅沥沥越来越小了,空气干净,这座山也不算陡,爬起来还挺舒服。
清言把头上的蓑衣帽子摘了透气,没过一会,就被走到前头的男人发现了,微皱眉说:“小心淋雨着凉。”就又给他戴了回去。
等爬到目的地时,小雨正好停了。
两人把王铁匠坟上的草都拔了,又把周围一片地方都清理拾掇了一遍。
清言把老头爱吃的猪头肉和其他吃食摆在墓碑前,邱鹤年把一坛子白酒倒出一碗洒在地上,又续满了一碗,和那坛子一起放在吃食旁边。
两人跪在坟前,邱鹤年说:“爹,清明了,我和清言来看您了。
清言说:“爹,猪头肉是我酱的,手艺还行,您尝尝看。”
清言那么小就没了父母,现在因为嫁了人,有了个爹了,虽然人也早没了,但他还是觉得和这位已故的老人,有种源于邱鹤年的亲近感。
祭拜完王铁匠后,清言在那附近,用树枝又划了一片区域,邱鹤年把备好的另一份祭品放了过去。
清言垂头烧着纸,眼眶是红的,邱鹤年默默陪着他,他没说,他就什么都没问。
两人上完坟回到家,发现家里没人,申玟竟不在了。
两人着急出去找,李婶从家门出来忙叫住他们,道:“申玟他让我告诉你们一声,他回家了,还说这些天多谢你们的照顾。”
清言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他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而且他这样回去,那王合幺恐怕要打死他!”
邱鹤年也紧皱眉头对清言道:“你留在家,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李婶却直摆手道:“不用去了,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离开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后来我实在不放心,中午去他家看了一眼,结果见那王合幺母子两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申玟坐在院子里嗑瓜子,那娘两正忙活着给他生火做饭呢。”
第37章 回家住了
申玟一早就回去了,他进门时,老王太太正一边生火做早饭,一边大骂王合幺。
王合幺就在外屋矮凳上丧家犬一样坐着,肩膀驼得好像更厉害了,脸色灰白,眼睛里都是血丝。
老王太太向来宠溺自己的独子,哪怕他吃喝嫖赌无一不做,她还是觉得这个儿子挺好,错的是带坏他的朋友和生不出孩子的夫郎。
申玟还没听她这么骂过王合幺,他在门外听了一会,才弄明白老王太太发火的原因。
那晚上过后,磊子不仅把之前给的那四两银子要了回去,还要他赔偿十两银子的养伤费,王合幺哪里有钱可给,那个磊子就找了人揍了他一顿,还威胁他不给钱过两天还来打他,王合幺吃不消,就偷了他娘那一大串钥匙,趁他娘睡觉时挨个儿试,把家里那四十亩地的地契偷出来都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