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梦到了什么?”
邱鹤年说:“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的,让我走,不要回头。是很多声音,有的很熟悉,有的有些陌生。”
清言眉头微皱,邱鹤年已经垂眸,掩去了其中的神色,淡淡道:“他们叫我不要回头,”他顿了一下,“我也并不想再回头。”
清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在他的视线里,邱鹤年脸旁的字又有了变化,那列竖着的“身份不明”变得更加模糊了,而在那下面,已经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个“中”字。
邱鹤年虽已决定不去回头,但清言知道,命运之轮已经在轰隆隆向前滚动,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邱鹤年,都被命运裹挟着,无法阻止它的前进。
第59章 储秋菜
晚上,两人倚靠在床头读了会书,今天劳累了一天,读完书,也就躺下睡了。
……
到了十一月初,秋收都彻底结束了。
县里头传来了消息,王合幺的命要到头了。
人死之前,家里人能给送一顿断头饭,申玟提着食篮去了一趟县里,他走的时候,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去做什么,见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看着他离开。
申玟现在的情况也就能管自己吃饱饭,这次去县里得给刽子手塞几个钱,让人家给个痛快,还得提前雇人把尸首抬回来安葬,就算不大办,也是一笔不算少的费用。
这次还村长出面,帮着筹了钱,申玟说以后会还,村长摆了摆手,叹气道:“就这次了,以后就没法再管了,这钱就不用还了。”
谁也不知道申玟去见王合幺最后一面时,都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王合幺血淋淋的脑袋落地后,申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将那颗头捧起来,放进装尸袋,和那具没了头的身体放在一起的。
王合幺那身首分离的尸体,就这么被一路抬回来,无声无息地给埋在了他娘旁边。
申玟没钱大办白事,村里人都能理解,老王家的亲戚就邱鹤年和王三幺两家人了,他们也并不计较这身后事。
申玟是外姓人,要是别的家男人死了,婆婆也没了,又无后,十有八九男方家亲戚是要来抢家产的,而且这还符合习俗,没人能说什么。
他们家虽然地没了,但屋子还在,屋里也还有家具值几个钱的。
但邱鹤年和王三幺都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去逼一个寡夫无依无靠地走上绝路。
申玟长得不错,年纪也还不算太大,又没孩子拖累,也有村里、镇上想要续弦的,找了媒人来问,都被他给拒绝了。
这房子和村长借他的地,就是他的倚靠,以后,只要他肯踏实干活,就能把自己养活得好好的。
王合幺下葬那天,邱鹤年和三幺都去帮忙了,清言陪在申玟身边。
在最后一€€土盖在坟尖上时,申玟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王合幺死了这事,在村里也就被闲聊了两三天,就没再有人提起了。
他死了,比活着时强,起码他家邻居不用再听见这人喝了酒,大半夜摔门打人的声音了。
后来,清言还听秋娘说,申玟的父母在王合幺死后来过一次,据说闹的不太愉快,有人经过申玟家门口,听见他在喊:“这家里就能看见的这些东西了,你们要给他治病,就看什么能搬就搬走吧,仓房里还有一袋子苞米,你们也拿走吧,想让我把这屋子卖了搬回去住,你们不如等等看我和他谁先死,看他能不能活到给你们生孙子养老!”
那对老夫妇灰溜溜地从申玟家走了出去,后来就没见再来过。
……
一进深秋,就眼见着树叶掉光,气温越来越低,偶尔骤降,入冬的感觉都出来了。
不过天气一直都不错,空气清透,阳光很好。
院子里的大葱晒得叶子干巴发黄了,清言就把大葱分成一堆堆的,把干巴的葱叶子,跟编辫子一样一捆捆编起来,弄好了,就挂到仓房墙上的钉子上。
当初建仓房的时候特意留了窗子通风,还没上冻,大葱挂这里,开着窗,外皮还能继续风干,利于保存。
大葱没花多大工夫就弄好了,李婶隔着栅栏叫清言过去,两人一起先把李婶家的酸菜腌了,再到清言这边,收拾他家的白菜。
邱鹤年前两天特意去镇上买了口大缸,比家里装水的缸还要大,幸好他们家的外屋够大,装这么个缸子也不算挤。
清言是想既然做一回,就多腌一些酸菜,除了自己吃,也能去镇上卖。
赚钱这事上瘾,看见积蓄越来越多,清言就觉得心里特踏实。
李婶怎么做的,他都仔细看着,一步步记下来,以后他就能自己腌了。
这一天活干完了,清言留李婶在家吃饭。
趁大葱现在水分还算足,清言切了根大葱,炒了个葱爆羊肉,李婶闲不下来,把白菜猪肉给炖上了,粉条也泡上了,等快好了往里下就行了。
邱鹤年回来时,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饭桌上,邱鹤年说:“挖菜窖的人已经雇好了,趁上冻之前,这两天就把它挖了。”
清言点了点头说:“那我明天去镇上再买些肉食回来,天冷也能放两天了,留着给干活的人做饭用。”
邱鹤年又问李婶,“婶子,你家房后要不要也挖个菜窖?”
李婶想了想,说:“我平日里就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菜窖就算了。”
清言道:“不挖也好,婶子你那里有不急着吃的,就放我家菜窖里,到时候我拿菜就顺便给你拿了。”
李婶高兴地答应了。两家人处到这个地步,也不计较谁占了谁的便宜了,还真像当初说的,像一家人了似的。
晚上,邱鹤年烧了水,两人还像以前一样先后洗了澡。
自打清言说了顺其自然的打算,两人倒没刻意不做那事了,只是前阵子秋收,再加上王合幺那事,忙忙碌碌的每天都没闲到,竟又有好些日子没亲热了。
今天洗了澡,邱鹤年烧完火,进屋时,就闻见屋子里的水气和皂角的味道,还有清言身上特有的那种说不出的香味。
清言长发都散在身后,衣衫穿得不大严实,邱鹤年只看了几眼,就觉得心里快跳了几拍。
可等邱鹤年洗完了澡,含着些期待掀开床帐时,就见清言一手拿着书,一手垫在脸颊下面,侧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邱鹤年把床帐放下来,免得外面稍凉的空气惊扰到床上人的沉睡。
他靠在床头,把清言留给自己的一半被子盖到腿上,把他手里的书小心翼翼拿了过来,随意翻看着平息心里的躁动,时不时的也要转头去看一眼睡的正香的人。
过了一阵,邱鹤年觉得心情平静下来了,便想下床吹熄油灯,躺下睡了。
就在这时,兴许是被他掀开被子的动作扰到了,清言突然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了平躺,他的亵衣领子因为这个动作,往旁边移开了一些,露出点红色抹肚细细的肩带来。
邱鹤年下床的动作倏地一顿,看着那熟悉的肩带愣了愣神,那是那件据说他很喜欢的抹肚,清言平日里很仔细它,基本很少穿,一般只在想和他求欢时,才主动穿上。
邱鹤年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起来,原来清言刚才等他来着,顿时后悔洗澡时动作不够快。
不过,这两天两人各自都忙,他今天本来要回来帮忙的,也没能空出工夫来,今天清言确实是累到了。
想到这里,邱鹤年的心里才又一次渐渐平静下来,弯腰在睡着的人唇上亲了亲,这才熄了灯躺下睡了。
……
转过天来,挖地窖的三个工人来了,邱鹤年在家看着,李婶也过来了,帮清言一起做饭。
有了之前的教训,清言这次没上桌吃饭,他和李婶自己留了菜在外屋吃。
地窖挖得很快,不到两个整天就挖完了,把木头盖子盖好,上冻以后,再弄个厚垫子盖在上头就行了。
给工人付了工钱,人都走了,夫夫两站在房后往后园子看。
这后园子不大,所以一直没利用上,现在挖了地窖了,旁边还空出大部分地方,种菜之类的,是种不了多少了,用来种小樱桃树倒是不错。
邱鹤年和清言商量着,等明年开春就去镇上买树苗种上两棵,不过想要吃到樱桃,还要等树长大,那是三年后的事了。
清言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屋子后窗的窗台上,就能伸手够到树的枝丫摘樱桃吃的美好生活,就恨不得马上到春天才好。
第二天,夫夫两把仓房里的土豆和白菜等,都搬到了地窖里,地窖放了把梯子,清言在窖口外面往里递,邱鹤年在梯子来回上下,往里送。
李婶家的白菜和土豆也拿过来一些,地窖挖的不小,全装完了也还有不少空闲地方。
下午,邱鹤年和清言去了镇上一趟,把苹果买了,貂绒的棉鞋也量了尺寸,交了定钱,还又添置了些手闷子、围脖、汤婆子这类保暖的小件。
两人推了车回到家,收拾好东西,去李婶家还车时,才发现她家里没人。
清言正纳闷了,就见李婶匆匆忙忙回来了,一见到他们就脸色凝重道:“刘财家的夫郎生了!”
清言“啊”了一声,说:“上次我见到英兰,还说是得年后呢,怎么就生了?”
李婶叹了口气,道:“是早产了,产婆和郎中都在呢,我是回来拿些红糖和大枣过去。”
清言看了眼邱鹤年,说:“你先回家,我把那篮子攒的鸡蛋拿着,和李婶去趟老刘家。”
第60章 齐英兰早产
生孩子这种事,邱鹤年去不合适,清言没让他去。自己拎了那篮子鸡蛋,不嫌麻烦地数了一遍,一共五十三个,送礼给单数不好看,清言就拿出来三个,拎着五十个整出门了。
李婶正在门口等他,两人一起去了老刘家。
进了屋门,有几个婆子被产婆指挥着,来回忙活着,烧水的烧水,熬汤的熬汤。
刘发媳妇见了他们,赶紧招呼他们在外屋先坐,说:“刘发和刘财刚出门去送那老郎中回村了,英兰这会儿和孩子在屋里,你们先歇会喝点热水,散散身上的凉气,一会再进屋看他和孩子,”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郎中说了,这孩子早产,绝对不能受凉。”
李婶和清言都把手里东西交给她,李婶道:“刘老大媳妇你别客气,不方便不看孩子也行,这屋里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就说,我们帮着干干活,等啥时候养好了抱出来咱们再看。”
清言也点头道:“是啊,什么时候看都一样,不急的。”
刘发媳妇却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这村子里,英兰除了我们家里人,熟人也不多,就跟你们常在一起唠嗑,你们也帮我劝劝他。一会刘发他们兄弟两把英兰爹娘接过来,我怕英兰心里有委屈,到时候再哭出来,这月子里恐怕会落了病。”
李婶看了清言一眼,问道:“这是怎么了,英兰受啥委屈了?”
刘发媳妇声音压得更低了,脸色难看,说:“还不是我们家那门缺了德的亲戚,英兰最近胎本就不稳,听郎中的喝了几副药才好一些,怕出什么意外,最近天气冷就没再出门了,老老实实在家给孩子准备小衣小鞋子,还让刘财特意去镇上买了软棉布、上好的棉花,准备给孩子做两床被褥,还有小盆子、布巾之类的,都是挑好的买的,钱没少花。”
“那刘有福一家四口,时不时就来我们家一趟,每次饭点来了,饭都做好了,也不管我们家里人够不够,坐下就吃。吃也就吃了,顶多我再临时多煮锅汤出来对付着,可还时不时连吃带拿的,以前还客气客气,问问能不能拿,拿惯了以后,竟连问都不问了,家里什么东西少了,过几日去他家,保准能在他家看见。”
刘发媳妇仰头灌了口水,叹了口气道:“前两天是更过分了,英兰把孩子东西都放他里屋炕上了,打算量了尺寸,把被子蓄上,结果他来这屋吃个饭的工夫,等他再回去,炕上的东西就没了。”
“英兰着急地来跟我们说,我才想起来,怪不得那会儿张菊来的时候,见开饭了也没吃就走了,这是早惦记着英兰给孩子买的东西了。”
闻言,李婶和清言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清言问道:“确认了就是她拿的吗?”
刘发媳妇点点头,“刘财当时就去她家找去了,进门那张菊还不承认,可刘财看见他家屋里地上掉下来的棉花絮子了,那张菊见瞒不住了,就坐在地上又哭又闹,说当年他们家对我们那么大的恩情,拿几块布、几斤棉花都要跟她不依不饶的。”
“刘财想动手,是刘发怕闹得太难看,追过去愣把他拽回来了,英兰被气哭了,我寻思着把买东西的钱补给他,他也没要。当天晚上他就不舒坦,胎又不稳了,这药又接着熬接着喝也不管用了,今天中午这羊水就破了,这不就生了嘛。”
李婶叹了口气,说:“这家人真造孽,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过了一会,刘发媳妇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小心翼翼进了里屋,跟齐英兰说了一声,然后就让他们进屋去了。
清言是第一次看望生孩子的产夫,他不知道刚生出来的孩子是那么小的,还那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