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子朝:“走吧,跟我回家。”
江闻皓皱眉:“你家不是比学校更远么。”
覃子朝没多说,领着他七绕八绕的来到了县城一家汽配店外。
江闻皓看着生锈的门脸和歪在一旁褪了色的招牌,怀疑覃子朝是不是终于觉得他烦了,打算把他卖到这儿当小工。
覃子朝掀开塑胶帘走进去:“祁叔,在么?”
他话音落了好会儿,才从一堆汽车零件里钻出了个小黄毛。
见到覃子朝后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桌哥?”
江闻皓刚想问“桌哥”是谁,在听到对方的后半句“你作来捏?”后才反应过来他那是口音。
“三子。”覃子朝冲黄毛点点头,“我来借祁叔的摩托车用用,明天下午还他。祁叔人呢?”
“哦!他去找邹大山捏!”
听到这个名字,江闻皓总觉得有些耳熟。覃子朝的表情则是直接冷了下来:“他一个人去的?”
“放心吧,莫事捏!”黄毛将满手的机油胡乱在裤子上蹭了蹭,凑到覃子朝跟前,神秘兮兮道,“你还不只道吧?邹大山肾衰竭快不行捏!家门口全是找他要钱的,怕再不要就真要不着捏!”
他说完,走到柜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抛给覃子朝。
“桌哥,你快骑走吧,等祁叔肥来我跟他说就行!”
覃子朝接过车钥匙,又回头看了眼天色后点点头:“行吧,麻烦了啊三子。”
“€€,说这些!祁叔把你当亲儿子捏!别说要他摩托车,要这家店他都不眨眼捏!走吧走吧!”
覃子朝拿着钥匙出了汽配店,江闻皓跟在后面,就见覃子朝把它插进了一辆红黑相间的摩托车里,自己戴上头盔,又将另一个递给江闻皓:
“戴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大白免
江闻皓很小的时候见过这款铃木王GS125,在当时也是贵东西,不是谁家都买得起的。但现在已经几乎被淘汰了,也就是在柳安这样的乡镇还偶尔能见得到。
覃子朝扣好头盔,肩宽腿长的他愣是把这辆老牌车衬托出了几分专业赛车的架势。见江闻皓还站在那儿,覃子朝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上车。江闻皓把吉他又往肩上斜挎了下,跳上后座。
覃子朝隔着头盔:“抱着我腰。”
江闻皓才想说老车开不快,覃子朝直接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随即一踹启动杆,拧动油门,铃木王发出一声长啸,像个脱弦的箭般“嗖”地冲了出去。
晚风不断迅速地从耳边略过,发出呼呼的响声。
摩托车卷着尘一路飞驰驶离了柳安县,又在乡道上跑了会儿后转入了盘山路。
江闻皓朝天边看去,发现晚霞恰好到了最深的时候,铺在山间将视线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橙红。
他突然产生了种就这样一直跑下去,永远别停的念头,把所有一切通通甩在后面,无论好坏,都不要了。
覃子朝稍微放缓了些速度,在后视镜里瞄了江闻皓一眼,语间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害怕?”
江闻皓回过神,皱了下眉:“瞎扯。”
“那你抓我抓这么紧干嘛?”
江闻皓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覃子朝的衣服揪破了,想要松手。却被覃子朝连忙制止:“别,容易出危险。我开慢点。”
“不用。”江闻皓淡淡开口,头盔下的眸色颤了颤,闭上眼睛,“加油门,覃子朝。”
覃子朝笑了下:“你确定?”
“嗯。”
……
两人经过了一片面积很大的梨园,绕过一片河塘又爬了一段坡,江闻皓总算看到了人烟。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乡村里弥漫着柴火的味道。水塘里的青蛙和草间的鸣虫像在抬杠似的玩命叫着,一点都不怕人。
覃子朝将车停在一棵杨梅树下,摘掉头盔喘了口气:“到了。”
江闻皓看着眼前一栋亮着灯的平房,这才想到自己来的路上都忘了给覃子朝的爸妈带些见面礼。
“叔叔阿姨都在家?”
覃子朝往前走的步子顿了下:“只有我妈。”
屋里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掀开门帘。见是覃子朝回来了后,高兴地喊了声“朝朝”,从屋里迎了出来。
“怎么这个点才回来啊?”说话的女人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薄衫,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手上拿着团黑色的毛线和两根毛衣针,眉眼和覃子朝有几分相似,但要柔和得多。
“陪同学去了趟县里,回来晚了。”覃子朝缓声解释,在看到女人手里拿着的毛线后,语气带了点责备,“不是不让你在天黑的时候打毛衣么。”
女人摸了摸覃子朝的头,温柔地笑笑:“你上次换的灯泡可亮了,看得清。”
接着,她注意到了覃子朝身后的江闻皓,疑惑地看向覃子朝:“这是……你同学吧?”
覃子朝点点头:“我们班上的,叫江闻皓。”
“阿姨好。”没等江闻皓把话说完,女人已经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眼睛弯起来,“朝朝还是第一次把同学带回家呢!饿不饿呀小皓?云姨做了饭,就等你们回来吃呢。”
江闻皓听着这个自称“云姨”的人喊他小皓,盯向她唇边浅浅的梨涡,一时间有些怔神。
脑海中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吉他的身影迅速闪现,与眼前的人重叠。
云姨张罗着他和覃子朝进屋,让他们赶紧去洗脸洗手,自己则是去到院子外简易搭成的厨房里给他们热饭。
覃子朝家比江闻皓想象中的还要窄小破旧,一里一外两间屋,加起来还不如他家的车库大。外厅的墙角摆着张老式木板床,被个大木柜隔出相对半独立的空间。
为数不多的家具陈设一看也都是上了年头,光那面贴着两只鸳鸯的镜子,江闻皓也只有在年代戏里才见过了。
好在屋子被收拾的很干净,石灰地上看不到一点灰尘,还有股淳朴的皂角香,一看住在这里的人平时就总爱打扫。
覃子朝放下书包,安排江闻皓洗完手,就让他先在饭桌前等着,自己去到院子里帮他妈妈的忙。
江闻皓在巴掌点大的屋里转悠了两圈,便倚靠在门框上朝厨房看去。
说不上多明亮的暖黄色灯光下,覃子朝将云姨拉到身后站着,接过她手里的锅铲熟练地翻炒着灶上的菜。
云姨被他高大的身型趁得更加瘦小,搓着手大概是在想她还能干些什么。最后在藏蓝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抬手帮覃子朝抹去了额上的汗。两人时不时交流几句,很愉快的样子。
具体说的是什么江闻皓也听不清楚,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两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也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直到覃子朝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了下后,江闻皓才偏头避开,坐回了餐桌旁。
晚饭很简单,都是最最普通的农家饭。但江闻皓知道,云姨因为他的到来,还是尽了最大心力去做。那盘黄瓜炒蛋里的黄瓜是她刚刚专门又到地里去摘的,而原本清炒的豆角里又被覃子朝切了好些肉丝进去。
“来来小皓,让你等久了啊!”云姨边端菜上桌,边给江闻皓盛了一大碗杂粮饭,话语间带着真诚的局促,“小朝跟我说你是从大城市来的,你看,阿姨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你,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谢谢云姨。”江闻皓接过饭碗,在云姨担忧又抱歉的注视下夹了筷子黄瓜炒蛋放进嘴里,“好吃,家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那就好那就好!”云姨总算舒了口气,又露出她颊边的梨涡,“子朝也快吃。”她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转身走到五屉橱前,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铁糖盒,递到江闻皓面前打开,“喏,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糖盒里装了些散装的瓜子花生大枣,还有几块锡纸包的老式酒心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
也不知是放得时间太久了没舍得吃,糖纸褪色,还是买到了山寨货,“大白兔”写成了“大白免”。
“妈,正吃饭呢给他吃什么糖?”
“也是!那我放在这儿,你们吃完饭再吃啊!”云姨专门挑出她觉得包装最漂亮的糖放在江闻皓面前。这才坐回桌前,不停往江闻皓和覃子朝的碗里挑肉丝。
“云姨,你自己吃。”
“€€!我不太饿,你们多吃点,长身体呢。”云姨端着碗,也没怎么动筷子,看着江闻皓的眼神十分感慨,“大城市里来的孩子是不一样啊,长得多好看呐!皮肤比小姑娘都好!”
江闻皓闻言扯了扯嘴角,他其实最烦别人说他白,更烦人说他长得像小姑娘。记得小学二年级班上有个小孩儿跑来摸他脸,还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说了句‘给爷香一口儿’直接被他打进了医院,脑袋上缝了个三道杠。
但这话从云姨嘴里说出来,江闻皓虽然还是觉得别扭却也没生气,更没摆脸子。只是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糊地应了句:“遗传吧。”
三人吃完饭,云姨起身收拾桌子,被覃子朝按住:“你歇着,我来就行。”
云姨见拗不过,注意力就又回到江闻皓身上,示意他快吃桌上的“大白免”。
“别吃了,等我洗了碗带你摘杨梅去。”覃子朝绕过江闻皓时,顺手搭着他的肩,凑近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那糖过期了,我妈一直当好东西放着舍不得吃,不知道。”
云姨看着俩大小伙子在对面说悄悄话,觉得挺逗,面带笑意地站边上。
覃子朝伸手要帮江闻皓把糖拿走,江闻皓却先一步剥去糖纸,若无其事地将奶糖塞进嘴里。
“好吃。”
覃子朝略怔了下,看向江闻皓的眼神有些意外。
江闻皓用舌头顶了顶口中那块香精勾兑味明显的“大白免”:“走了洗碗去,完了带我摘杨梅。”
……
水池边,覃子朝挽起袖子将碗碟上的水甩了甩,擦干码好放进厨房。江闻皓全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嘴里的劣质奶味甜的他直倒牙。
“怎么还在吃?”覃子朝一回头就发现江闻皓还在吃糖,本能地把手放在他嘴边接着。
江闻皓顿顿,抬眼斜着覃子朝。
覃子朝又蹙眉催促了下:“吐了。”
江闻皓见对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怪,点头冲他扬了扬眉:“伸手干嘛,张嘴多好。”
覃子朝这下才反应过来,摇头笑了下将手收回去。
江闻皓囫囵将化软的奶糖嚼嚼咽了,转身对覃子朝说:“不是要摘杨梅么?”
“嗯,我去拿个筐。”覃子朝将袖子捋下,见江闻皓已经朝院子里的杨梅树走去,暗中松了口气,只觉得耳朵莫名其妙有些发烫。
什么时候这么开不起玩笑了,他暗暗嘲笑自己,跟了上去。
……
室外的温度并未随着夜幕加深而变得凉爽起来,反而更加闷热。
潮热的风裹在皮肤上,黏糊糊的,着实称不上舒适。
覃子朝往远处绵延的山脉看了眼:“像是憋了场大雨,咱们抓紧时间。”话毕身手敏捷地爬上了杨梅树,冲树下的江闻皓伸出手,“剪刀。”
江闻皓递过剪刀,看着覃子朝拽过一大串红彤彤的杨梅将其剪下,扔进他举着的竹筐里。
在此之前,江闻皓从没吃过现采摘的杨梅,忍不住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瞬间就被酸甜可口的汁水溢满了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