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梁果叔。”
“对,果子狸!”杨志祁端着酒杯笑了,“他总夸你小子懂事,将来有出息,让我们都要对你好点。”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段时间老去派出所蹭饭,还找梁叔告状,让你们把覃建军抓起来枪毙。” 覃子朝又跟杨志祁碰了一杯,“梁叔对我很好,像你一样好。”
“呵,你当我愿意管你这兔崽子?还不是梁果非说我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养你个半路的儿子日后好给自己养老送终嘛!”
覃子朝闻言摇摇头,他知道杨志祁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做尽了世间善举,还偏要装成一副混蛋的样子。
“还有三子……”杨志祁又吞了口酒,“那也他妈是果子狸给我找的大麻烦!你就说他一个火车站边上的小偷,你把他抓了就完了呗,还非得教他看书识字,撺掇着他自考!”
聊起梁果,覃子朝很懂事地没再接话。只是等杨志祁酒杯里的酒喝完了再帮他一杯杯满上。
他知道杨志祁需要发泄,他也只能借着这点酒来发泄了。
杨志祁:“结果麻烦全是他梁果找的,到头来收拾你们这些烂摊子的活儿全他妈撂老子一人头上了!妈的他人呢?!”
他说着,直接拿过酒坛往杯子里倒酒。
脸和眼睛都被酒精熏的有些泛红,那老鹰似的犀利的眼神,也在此时隐隐蒙上了层酒意。
“祁叔,你喝得太快了。”
杨志祁动也不动地呆坐在那儿,不知过了许久,才又再次幽幽开口:
“昨儿我晚上梦见梁果了,他说他在那边过得挺好,已经当上处长了。要说还得是他,到哪儿都吃得开。”
覃子朝还记得梁果的样子,个子不高,长着张娃娃脸,显得很小。
说话的时候眼睛就总喜欢眯起来,对谁都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面对不法分子时又会变得很凶,嗓门特别亮,跟放炮似的。
后来,他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连人带车一起翻进了山崖里,走的时候不过35岁。
杨志祁的酒杯又空了,他拎着酒坛,直接将余下的那些酒通通倒进了嘴里。
酒液顺着脖子流了些在衣服上。
因为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覃子朝连忙起身帮他拍着后背。
只是这酒的度数未免太高,后劲太大,杨志祁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他将手握拳一下下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最后终于红着眼问覃子朝:“你说…那天我怎么就没跟他一起去呢……”
话落在最后一个尾音时,已然变得打颤。
“祁叔。”覃子朝也有些难受,握着杨志祁的肩紧了紧,放轻了声音宽慰道,“那是个意外。”
“那他妈不是意外!”杨志祁一捶桌子哑喝出声。
覃子朝蹙起眉头。
杨志祁混混沌沌地呢喃着:“我知道的……我知道……老子非抓到他们不可……等着……等着……”
这之后,杨志祁便渐渐没声儿了。
他躺在桌子上,闭眼枕着胳膊。
呼出的气都带着浓重的酒味,也不知是醒是睡。
“祁叔?”
覃子朝轻唤了几下见没反应,叹了口气,弯腰将人架起来要往房间里送。
杨志祁此时却再次睁开眼,冷不丁开口道:
“那小子,小江。你喜欢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看穿
覃子朝的后背蓦地一僵,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当灵魂深处最隐秘的心思被人直接摊开放在他眼前时,他还是本能地感到慌了。
空气里一时静的只剩下电视机里的小品声,但在覃子朝的耳朵里却也像隔了层水膜,离得很远。
杨志祁看着他,在他这段长久的沉默里一点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其实刚刚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也是半蒙半诈。
如果覃子朝否认,那他应该就会全然相信并且放心了。
但覃子朝没有。
不仅没有,还把答案通通一笔一划地写在了脸上。
对于这个总擅长于把心事藏得极深的孩子来讲,这样的表情简直就是失误中的失误、败笔中的败笔。
杨志祁的酒意消散了许多。
他的脸上仍没有过多表情,只是用鹰似的眼睛又持续盯着覃子朝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要么就把我架进屋,要么就把我送桌边接着喝,一直僵在这儿傻愣着是要整哪出?”
直到此时,覃子朝方才稍稍回过些神来。
他的眸子颤了下,抿唇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杨志祁摇摇头,冲房间一递下巴:“跟我回屋。”
而后推开覃子朝的搀扶,打开了房间的门。
……
三子的房间明显要乱得多,脏衣服脏鞋扔的到处都是。吃完没来得及扔的泡面盒边还放着本成人高考的复习资料,卷的跟油饼似的,页码上还被他拿笔画了各种小车小人,一看就是学习的时候总开小差。
祁叔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了句,将三子床上的脏衣服削到一边,坐了上去。
片刻后,点燃根烟,也不说话。
覃子朝找了个相对能落脚的地方,便闷声在那儿站着。低着头,脊背仍挺得笔直。
杨志祁又抽了会儿烟,时不时拿眼撇覃子朝两下。
他每口气都吸得很大,以至于香烟迅速就下去了半根。
烟雾从鼻腔里喷了出来,杨志祁想找个随便什么东西弹下烟灰。在三子的床边发现了个八宝粥筒,掀开最外面的塑料盖子发现里面还没拆封,不耐地“嘶”了声,突然抄起八宝粥筒就狠狠砸在了覃子朝身上。
这下扔得极准,且是用了些力道,刚好砸在了覃子朝的肋骨上。
覃子朝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连哼都不带哼,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杨志祁:“哑巴了?我就最看不得你小子这点,毛病上来闷得连屁都不带放一个!”
见覃子朝的喉结动了动,仍不说话。杨志祁总算是暂时先压下了爆脾气,没好气地问:“你妈不知道吧?”
覃子朝摇了摇头。
“小江也不知道?”
覃子朝顿了顿,又摇摇头。
杨志祁睨着他冷哼了声:“之前下雨的时候我看你着急忙慌往学校跑就觉得不对头。你跟我说是室友……呵,你倒还真没说谎!”
“我当时也弄不明白我自己。”覃子朝闭了闭眼,扯了下唇,“其实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我自己。”
“这话说的倒成了我启发你了?!”杨志祁又要找东西扔覃子朝,无奈身边的确没什么好扔的了。
他只能捶了下床头,铁栏杆发出“哗啦啦”金属碰撞的声响。
覃子朝几乎下意识就去看江闻皓所在房间的方向。
“别看了,吵不醒他!我这儿隔音跟传唤室一个级别。”
杨志祁看着覃子朝那副紧张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用手隔空点着他说,“你啊你啊,从小就比别的小孩懂事,一条大道向前走从来都不转弯。怎么就……”
话及此处,杨志祁不免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再往下该怎么说。
他一手仍维持着指覃子朝的动作,另只手把着烟盒,末了又磕了根烟出来重新叼进嘴里点燃,一口口抽着。
正如他所言,覃子朝太聪明懂事了,因而自己的那些担忧与说教应该早就在覃子朝的脑子里来回滚动了不下八百回。
道理他应该都懂,但杨志祁也明白,真要是感情上的事儿往往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对不起,祁叔。”
杨志祁斜着覃子朝。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覃子朝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自暴自弃似的认命,涩然道,“我知道我错了,但我真的没办法……我知道这不应该。”
杨志祁微微眯起了眼,带着几分夹杂着意外的思索。
记忆里的覃子朝虽然总是副懂事温和的样子,但他知道这小子其实长着身打不折的硬骨头。包括在对待他老子覃建军的时候都从没低下一次头,似乎还从没像现在这般低落和茫然过。
杨志祁一肚子的脏话愣是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得咽了口唾沫摆摆手:“倒也论不上什么对错,毕竟感情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不是,你就真认真了?”
覃子朝沉默地注视着杨志祁。
杨志祁知道自己这是妥妥问了句废话。
他又狠狠闷了两口烟,隔着烟雾再次打量着覃子朝,嗓音被烟酒熏的有些粗粝。
片刻后叹声道:“子朝啊,这条路可不好走。”
“我明白。”覃子朝点点头,颓然地笑了下,“先不说我的这些心思他根本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可能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杨志祁没急着开口,只是看着覃子朝将背贴在了有些潮湿的墙壁上,微仰着头,眸中尽是失落和无奈。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克制,但这太难了,比我过去做的任何一道题都要难得多。”他顿了顿,“其实我也想过跟他保持一定距离,但我又会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我知道他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也依赖我。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躲避让他难过。”
杨志祁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知道这段时间覃子朝多半也被这些挣扎折腾的够呛。
指间积攒的烟灰被杨志祁胡乱弹在地上,他索性决定就让覃子朝把心里憋的话一次性全都说出来。
覃子朝:“这次我去到他的城市,去了他家,见了他的家人,我比以前更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就像隔着一座一座的山,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这话不中听,怎么配不上了。”杨志祁虽说是秉着打击覃子朝的念头在,但听他这么一说难免还是有些不服气。
大概他多少还是带着些父亲般的心态在,倔声道,“我看你就挺好。人的家境出身好坏自己没办法定,但未来到底会怎样发展还是由自己说了算的。你拿已经发生的事去衡量以后的自己,这本身就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