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沈映宵绷紧的脊背顿时放松,重新懒懒地靠回躺椅上。
视线随之变幻,他抬手遮了遮阳光,望向天空,就见天边一道人影划过,眨眼便已近至身边€€€€凌尘回来了。
沈映宵犹豫片刻,躺着没动。
若在前世,他早就起身迎接了。但如今他渐渐发现,用着这副懒洋洋的姿态,师尊便不会像往常一样难以接近,反倒平易近人了许多。
于是这一次,等凌尘落地,沈映宵才好像刚刚回过神,挣扎着想要起身。果然才刚起到一半,便被一只手扶上肩头,轻轻按了回去。
剑灵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他:“噫,一把年纪还撒娇。”
沈映宵:“……”好好一把剑,可惜长了张嘴。
他装没听见,看着凌尘:“师尊又要走了吗。”
凌尘点头:“‘结侣’之期已定,拖久了反生事端。”
沈映宵跟着点了点头,拽着他的袖子却没放手。
凌尘垂眸看了一眼,原本觉得拉拉扯扯有失体统,但一想到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便也耐下心来,安抚道:“我们已事先做了准备,埋伏魔尊的事十拿九稳,无需担忧。”
沈映宵想了想:“记得去找二师弟疗伤。”
凌尘应下。
沈映宵:“楚傲天素有侠名,私下里却那般模样,而那位要与师尊‘结侣’的年岛主,我们更不了解,师尊不要对他掉以轻心。”
凌尘微一颔首,觉得该走了。
沈映宵看出他要走,连忙又道:“还有,我们能拦截魔尊,魔尊自然也能劫杀师尊,半路要小心埋伏。”
虽然有他在后面跟着,救下师尊的事十拿九稳,但也总还有那么一丝不确定。沈映宵绝不想让那些人得逞。
凌尘从没见过他这么€€嗦,不禁无奈,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沈映宵却又抓住他袖子:“还有……”
凌尘回身抬手,一指点在他眉心,用行动打断道:“你太紧张了,睡一觉吧。”
浅淡的阵纹自眉心扩开,沈映宵眼中渐渐失神,他晃了一下,难以控制地栽倒。
凌尘俯身抱起人,把他放进屋里,然后激活了房间四角早已刻好的符阵。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阵法,确认无误后踏剑离去,神态和往常下山没有太多不同,仿佛此次一去不是生死之战,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云游。
……
过了半日。
剑灵在凌尘的剑上留了短暂的印记,能感知到对方行踪。它盯了一会儿凌尘经过的路线,适时把沈映宵从沉睡中唤醒。
沈映宵睁开眼,搭着额头醒了醒神,语气幽森:“师尊给别人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却全然不当回事。”
他刚才是真不想放凌尘走,可又不能让人平白在朗月峰中失踪。
而且师尊虽中了毒,但此时却并未发作……说实话,他怕分身打不过。
总之,比起直接上手抓,现在最合适的,还是暂时悄悄跟在师尊身后,做一道坚固的后盾€€€€从前世的经历来看,师尊正是在去‘结侣’的路上出的事,若真是被人有意针对,那这次的袭击恐怕也不远了。
沈映宵没有多躺,坐起了身。
刚才他被弄睡着的时候,剑灵及时记下了凌尘的行进路线。沈映宵此时回看才发现,自己先前嘱咐的事,师尊倒也考虑到了一些。
前往结侣大典的路线,似乎是预先设计过的。凌尘并没有直接前往会合的地点,而是迂回往前,甚至途中还老老实实看医生去了€€€€去了沈映宵说过的郁青山,那是上一次梅文鹤传信时所在的地方。
只是……
沈映宵看着凌尘在郁青山停留的时间,略微蹙眉:“师尊中毒,师弟定会留下人诊治,这种关键之事也该暂缓行程……可师尊为何这么快就离开了?”
“也不知是师弟已不在郁青山,还是他没能诊出师尊体内的毒……”
不管哪种都算不上好消息,沈映宵没再耽搁,起身出门。
……然后没能出去。
院外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沈映宵一头撞上去,被轻轻弹了回来。
€€€€凌尘竟然用符阵把他关在了这里,这阵法半月后才会解开。这段时间,沈映宵根本走不了,别人也进不来。
沈映宵:“……”
剑灵:“……”
剑灵:“你师尊与你,甚是心有灵犀。”
沈映宵想骂人。
好在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修为不够看的元婴期修士。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四周无人,沈映宵神识探进本命洞府,取出了存放在那里的分身。
元神转换,沈映宵在分身中睁开眼。他用这合体期的躯体破开阵法,抱着无人操控的本体,离开了这一方小院。
凌尘虽是个剑修,阵法天赋却也极强。朗月峰遍布他设下的重重阵法。
要一一破开这些阵法而不惊动旁人,着实有些难度,但好在沈映宵有一个配合的内鬼€€€€他自己的本体。
带着本体,分身在朗月峰中畅通无阻。很快沈映宵便离了山峰,出了宗门,身影没入幽深夜色当中,直奔凌尘所在的方向追去。
……
分身修为更强,方便赶路。
沈映宵于是离宗后也依旧用着分身,只抽空将本体收进了本命洞府。
分身虽强,却毕竟不是此方世界的力量,若太久没有本体遮掩,就像船脱离锚点,容易被这处世界察觉到异常。因此随身带着本体,不时取出来屏蔽一下天机,才最为保险。
从剑灵留下的印记来看,凌尘的行动速度颇为稳定,此时应该还没出事。
随着两边距离拉近,一人一剑心情也都放松了些。
剑灵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本体失踪不要紧吗,万一有人察觉此事,借题发挥怎么办。”
沈映宵觉得无妨:“师尊出事就在最近,我抓…请到他便会回去。区区几日,修真之人几个吐息就过去了。何况现在魔宗事变,各处的修士都忙成一团,就连梅师弟都忙得脚不沾地,谁有空一直盯着我这个病号看。”
剑灵默默看了他一眼:“……”主人虽然也走过了不少小世界,但似乎还没有学到精髓€€€€比如有一条,不要用太笃定的语气说话,毕竟Flag立了就是用来倒的。
……不过算了。
来了这么多天,剑灵也算是看明白了:主人的这具本体,以前竟真的是个行得端坐得正、名声甚佳的好人。
既如此,就算本体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平白失踪,那也是马甲这个掳人的坏人不好。
至于失踪的沈映宵本人?他只是一朵身不由己的可怜小白花罢了。天行宗弟子的这个身份,完全能用到他不想再用了为止。
……
剑灵的闪念果然没有落空。
一人一剑前脚趁着夜色溜走,次日天刚亮,一个人便看似矜持端庄,实则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宗门。
梅文鹤甚至没乘坐那只漂亮却飞得稍慢的仙鹤,御着剑就回来了,一进宗门便直奔朗月峰,去看他那多灾多难、急需保护的师兄。
一边进门,他一边扬起那比平时略显柔和的嗓音,温声道:“师兄,我忙完了,来帮你诊脉。”
话音刚落,梅文鹤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怔了一下。
……师兄人呢?
第17章 医修的事你别管
梅文鹤医术超绝,修为却算不上太高。
是以他一进宗,便有不少人察觉到了。很快就有求医的弟子长老找了过来。
梅文鹤见了人,回过身问:“怎么不见我师兄,近日宗中出了何事?”
长老听出他潜在的意思,忙道:“这几日无人为难沈师侄,你师兄应该就在峰中打坐调息。”
€€€€不知为何,宗主近日偏心得紧,不仅罚了那个陈江海,还让人牢牢盯着沉水峰峰主,防止他去报复。
在这种节骨眼上,谁会闲得没事跑来找沈映宵的麻烦?
“还在峰中?”梅文鹤转头看了看肩上停着的小鹤,复又抬头,眉心微蹙,“可峰中并无他的气息。”
他一个医修,极擅感知,师兄的修为同他不相上下。若人真在附近,调息流转,他不可能发现不了,除非……死了?
梅文鹤想起沈映宵那诡异的伤势,心中微微一沉。
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元婴期只是在那群大能面前不太够看,可若单独放出去,仍称得上一句高阶修士€€€€像这种修为的人,即便真的不幸故去,灵气也会反哺四周,不可能像这样毫无痕迹。
梅文鹤在门口思索着踱了几步,忽然让其他人稍微退开,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指节大小的奇异珍珠。
灵力一捻,珍珠在他手中化为粉尘,又被撒到空中。空气中很快流转出彩色光芒,雾气般凝聚,许久不散。
扔出粉末的同时,梅文鹤也取出一块帕子,一并丢了出去。
围观者中不乏见多识广之人,认出那珍珠,略微一惊:“这是留影蚌孕育出的明珠?”
听说这种蚌珠千年成型,藏于深海,一粒难求,佩在身上时会流转出万千光华。若是放在拍卖会上,那些爱美的修士能拼得倾家荡产。可它在梅文鹤这里却被随意碾碎,扔土似的丢了出去。
还有些人并不认识这珍珠,只好奇道:“那帕子是做什么的。”
梅文鹤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粉尘上,平日里又给病人们答疑解惑惯了。听到人问,他随口便道:“师兄负伤时用过它,它上面留着师兄的气息。”
旁人一怔,愣愣道:“你师兄的帕子?那它为何在你手里?”
“……”
梅文鹤回过神,面不改色:“师兄那病症来得诡异,我至今未解其中奥妙,闲暇时便借此剖析。”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虽然不太懂原理,但可能这就是医修吧。
闲聊间,众人忽然窥见变化,全都噤了声,屏息望着前方。
€€€€珍贵难寻的留影珠,果然不止“装饰”一种用途。
那些在空中悬而不散的粉尘,竟真的循着沈映宵残留的气息,构筑成型,化为一道虚渺的人影。
虽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姿和衣着来看,这虚影的确便是朗月峰上的那位大师兄。
梅文鹤目光流转,心里微松:影像还算清晰,可见师兄刚离开这里不久,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许还赶得及。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那道由粉尘勾勒出的人影,缓缓动了起来,还原着昨夜沈映宵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