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面前的炼药台上,沈映宵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阴森的穹顶,稍微一动,手脚便传来古怪的束缚感,周身灵力也被炼药台压制,流转得极为缓慢。
沈映宵还是头一次以这种视角躺在这间炼药室里。他本能挣动了一下,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被他抓来治病的人,为何总会露出恐慌神色。
再一看旁边的剑灵,想起这剑素来的秉性,他无意识地往旁边一缩。
剑灵察觉到动静,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刚才说,会全力配合?”
“……”
沈映宵挪了挪腰身,若无其事地回到刚才的位置:“我只是担心躺偏了,稍微调整一下。”
剑灵:“你倒是提醒我了。”
它伸手在炼药台上摸了摸,学着沈映宵平时的样子,很快从中拖出一段束带。它将束带横过沈映宵腰侧,在另一端扣紧,这么一固定,不太老实的实验体,顿时无法再动弹分毫。
沈映宵:“……”
主刀人不靠谱也没什么办法,谁让自己只有剑灵这一个帮手,否则总不能把凌尘从后院拉过来帮忙。
他只好认命:“快些。”
剑灵自信:“我办事,你放心。”
……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做起正事的时候,剑灵的确要比平时靠谱一点。
它低下头,将散落一肩的银白长发束成马尾,然后小心打开那枚玉简:“我开始了。”
沈映宵叹气:“最好也快点结束。”
剑灵按他之前教的方法,用特殊的药雾托出那缕毒素,小心将它引入沈映宵经脉当中。
沈映宵起初还有力气跟剑灵抱怨,毒素进入体内的那一刻,他却忽然没了声。
被异物侵入经脉,本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体验。何况那缕毒气刚入人体,便立刻膨胀起来,生出无数细小分叉,比先前活跃了数倍。
沈映宵只觉得一只浑身长满触手的虫子,正在自己的经脉中扭动穿行,将四壁撑得酸胀无比。即便被一层药雾隔开,那鲜明的存在感也让他瞬间绷紧了脊背,无意识地攥紧了腕上的锁链。
剑灵按住他颤抖的腰身,不让他乱动,花费许久,总算把毒素引到了元婴附近:“快到了,你打开些。”
沈映宵早已一身冷汗。剑灵的嗓音落入耳中,他竟过了好几秒才分辨出意思,他费力地对抗着本能,缓缓撤去元婴周围的防御。
“你怎么抖得像现世商铺中那些按摩仪一样。”剑灵无奈,“说是配合,可你挣扎得比刚才的本体还厉害。”
人醒着,感官自然更敏锐些。沈映宵原本想这么说,可实在没力气多言,只得忍耐着短促道:“快些。”
剑灵只是话多了点,手上倒是一直没停。
它不断探知着最薄弱的地方,终于在沈映宵慢吞吞放开防御的那一刻找到破绽,十分利落地将毒素往里一送,总算是成功让那一抹毒,触到了沈映宵的元婴。
“好了。”剑灵松了一口气,站在台边看他,“你感觉怎么样?”
沈映宵却没有回话,双眼空茫,四角镣铐被他绷得死紧。
剑灵觉得不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惊讶道:“好烫,你没事吧?”
沈映宵目光时聚时散,眼中映出剑灵的影子,却听不清它在说些什么,耳边只余一片嗡鸣,轰然没顶。
€€€€虽说从师尊先前的模样,他就知道这毒定不简单。可“不简单”终归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如今自己试过了,他才知道这毒究竟有多阴毒。
初时只是疼,紧跟着便泛起难以遏制的麻痒,像无数种子在经脉中落地生根,长出带有绒毛的细小藤蔓。
每一次灵力蔓延,那些“藤蔓”便细细自体内扫过,全身感官被迫放大了无数倍。刚才剑灵碰他的那一下,他难受得恨不得把整片皮肤都削下来。
毒素眨眼间流遍全身,难以言喻的痛痒雨点般细密袭来,沈映宵浑身剧颤。他想用力抓挠,想蜷缩起来,想难受地满地打滚。最终却只能被固定在冷硬炼药台上,一动都不能动。
可“不能动”此时反倒是件好事。即便只是这么小幅度的挣扎,随着他的动作,体内那些“藤蔓”也越发像活了一样,来回挤动,酸胀难当,整个人好似都成了感官的温床€€€€若他真的控制不住地打滚了,届时毒素会被催发成什么模样,他都不敢去想。
剑灵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手忙脚乱地翻出一瓶玉露,掰开他的嘴,小心灌进几口。
原本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谁知这一次,玉露竟出奇的有效。
清凉气流随着紊乱的灵力,迅速席卷全身。就像一丛清泉浇在火苗上,毒素被迅速压制,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终于消散。
沈映宵睁着眼,呆呆看着炼药室那幽暗的穹顶,许久才像是从激烈的海潮中挣扎上岸,视线重新有了焦距。
神智稍微回笼,沈映宵想起什么。他强忍着不适,阖眸内视自己的经脉。
然后诧异地发现,自己那被种进了毒素的元婴,此时竟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毒物残留。
……通常来讲,这才是毒入元婴的正常结果。
然而有师尊之事在前,此时沈映宵却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些难缠的毒呢?
爆发之后竟就不见了?
身体的痛苦,让思维都迟缓了许多。
最终,还是剑灵打破了他这呆呆愣愣的状态。
剑灵伸出一根指头,小心戳戳他:“你还好吗。”
沈映宵回过神,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被捆缚的四肢,嘶哑道:“帮我解开。”
剑灵连忙除去束带,打开镣铐。
沈映宵撑着炼药台,艰难想坐起身,才刚起到一半,胳膊一抖,又软软摔了回去。
剑灵伸手扶他,却被他触电似的甩开。它叹了一口气,只好拢着袖子提议道:“那个,你要不先回分身里?”
沈映宵眼底一片疼出来的氤氲水雾,他模糊跟剑灵对视几秒,后知后觉:“……你,你怎的不早说。”
剑灵:“……”因为我早没想到那毒能厉害到让你变傻。
沈映宵疲惫地躺回炼药台,将元神从本体抽离,神智迫不及待地没入到了分身当中。
本体彻底失去意识,躺在炼药台上,渐渐安静下来。
靠在椅子上的黑衣人,则重新睁开了眼睛。
沈映宵感受着这具健康的躯体,重重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过来。
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痒痛带来的错觉,他靠着椅背缓了缓,想起一事,眼底情绪复杂。
剑灵:“怎么了?”
沈映宵回忆着凌尘毒发时那冷冷清清的样子,欲言又止:“师尊他……真能忍啊。”
剑灵:“……换个角度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些年你总是分身本体来回跑,稍有病痛就藏进分身躲避,从不用忍受痛苦,所以变得太娇气了?
沈映宵:“……”
第24章 小师弟
缓过劲, 沈映宵站起身,走到了炼药台前。
本体躺在台上,无意识地蹙着眉, 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痛苦中挣脱出来。沈映宵搭住本体的手腕, 想探入灵力, 查看状况。
谁知毒素虽被压制,方才变得敏感的感官却仍未恢复原状, 灵力才刚探入,本体就受不了地挣扎起来,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呜咽。
“!!”沈映宵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做贼心虚似的隔空看了一眼师尊所在的方向。
然后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真是娇气。”
剑灵:“……”不要以为骂一句自己就能和自己撇清关系。
……
那毒虽会带给人百般折磨, 但的确并不致命。
仗着自己现在无知无觉, 沈映宵捂着本体的嘴,硬是把周身探查了一番。
毒素并未对身体造成破坏, 但本体原本就有伤在身,经了刚才那一番折腾, 伤势稍微加重了些。
沈映宵翻翻袖子找出丹药, 往本体口中塞了一粒。
丹药入口即化, 不用再多操心。
沈映宵于是没继续折腾本体, 而是转向旁边, 拿起了那颗被他摆在一旁的留影珠。
浅浅激发留影珠时,只能回看当时的画面。但若将灵力深入,却能复现被摄者的灵力运转。
沈映宵用这东西用得很熟练, 稍一拨转,开始回看自己试毒的画面。
先前他见凌尘虽然难受, 大多时候却也表现得十分平静, 于是以为自己也能忍受那一点毒素、清醒地体验过毒发全过程。
谁知实际上……
沈映宵轻叹一声:刚才试毒的时候, 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最后的记忆,只堪堪停留在毒素进入元婴之前。
……最终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看回放。
还好他早有记录的习惯。
……
认真把毒发时的状况看完,沈映宵才发现,先前的那一缕毒源,竟才刚入元婴,就已经被凝练的本源悉数绞碎。
之后毒粉碎屑冲入经脉,炸开成无数气流,小蛇般逃窜,勾起骇人的麻痒,最终被玉露悉数浇灭。
沈映宵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经脉又一次痒了起来。
他摇摇头让自己忘掉那种感觉,然后翻了翻袖子,找出录着师尊影像的留影珠,回放起来。
两相对比,沈映宵很快发现了不对,他对一旁的剑灵道:“你看,我拿到的这一缕毒素,即便进了元婴,也只是无根之毒,没有丝毫粘附能力。
“可师尊体内的毒,倒像是根植于另一样东西€€€€是那东西扎根元婴,引着毒素盘踞其中。这样一来,玉露进不了元婴,毒却能在元婴中安然肆虐……”
他凑近去看,却完全看不清楚:“那些粘稠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剑灵跟着他认真看,也没见过,只好乱猜:“胶水?”
沈映宵:“……”
……
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结果,或许只有找到那下毒之人,才能窥探一二。
沈映宵收回留影珠,把前后无关的片段剪去,惯例只留下那些有用的部分,留待以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