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后,沈映宵扶着他肩膀的手攥紧,忍不住开口:“你在想什么?”
戚怀风敷衍道:“想那座城。”
沈映宵努力保持微笑:“哪一座?烧烤城么?”
戚怀风一怔,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又没控制好那些正在炼化粉尘的火,烫着他了。
其实火纹中溢出的温度,在戚怀风眼里,还没升高到能够伤人的地步。但此时他低头一看,却见沈映宵靠近自己的那一侧皮肤已经被熏得晕红,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离烫伤不远了。
戚怀风:“……”
他有时真的很疑惑,师尊那样严厉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把师兄娇惯成这样的。虽说仙灵之体修行没有瓶颈,不用往死里练也能步步拔升。但看看师兄,再想想他自己的练剑经历……
戚怀风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到了元婴期还这么吃不得苦,我若是师尊,定要在你幼时也把你扔到体修宗门练上几十年,总好过现在稍微遇上点事便叫苦连天。”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有一点同门情在。
戚怀风只得将那些溢出的火仔细敛入纹印,耐下心留意着这个麻烦的师兄,不再乱想。
……
过了一阵,两人终于原路返回了城镇。
此时天刚微亮,远远望去,便先看到了那罩子一样倒扣在整座城镇上空的阵法。
或许是到了白日,阵法便会自行隐藏,也或许是已经送出了孕育着魔种的“新娘”,完成了指令,不必继续存在了。
总之,如今阵法已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层薄薄的脆壳若隐若现。
戚怀风盯着上面的阵纹观察片刻,把沈映宵倒了倒手,空着的一只手拔剑出鞘,斜斜挥过。
三尺青锋斩出,眨眼暴涨至数百丈。剑芒横切过整片阵法,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层大阵轰然碎裂。附着的剑意则追着阵纹直达地底。城门处忽然裂开硕大的缝隙,埋在地下的阵法被劈碎一角,再也无法构筑而起。
解决了这桩麻烦,戚怀风这才压低剑身,带着沈映宵落入城中。
……
下落时,沈映宵目光在城中扫过。
先前凌尘在这里出现过,但头顶那道大阵会自然吸纳阵中灵力,师尊残留的气息如今都被它贪婪吸走,那些粉尘也早已随风飘散,难以察觉。
他又用余光悄悄看了一眼戚怀风。
“师弟好像的确没察觉到师尊来过。而梅师弟先前被那佛像折腾得够呛,更没有余力去四处感知。”
沈映宵悄悄对剑灵道:“这样也好,否则若是他们认准了这里,硬要留下挖地三尺找出师尊,就太耽误事了。现在师弟应该只会以为师尊去过秘境、又离开了吧。”
正说着,突然一个人转过街角,快步迎上前,熟悉的嗓音传来:“师兄,你无事?”
戚怀风抬头朝来人望了一眼,见是梅文鹤,于是并未拦着。
他正打算把沈映宵就地一放,让医修诊一诊状况。谁知有人先一步察觉了他的意图€€€€沈映宵望着不怎么干净的地面,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动作比上一次更加熟练。
戚怀风:“……”
虽说也能拽开沈映宵的手,强行将人扔下,但他委实懒得跟这多灾多难的伤患较真。
转头往旁边一看,发现这里正好是那间客栈,戚怀风便起身从窗户落入,进到客房,将人往榻上一丢。
梅文鹤追了上来。
他轻飘飘地踏过窗沿,落在地上,一抬眼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蹙眉:“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动作轻些。”
这话近来听过太多次,戚怀风已经练出来了,理都不理他。
梅文鹤叹了一口气,走近沈映宵伸出手,想要探脉。然而他刚来到塌边,一滴血便啪嗒落到了地上。
戚怀风原本正要出门,此时却忽然停步,回身望了过来。
沈映宵也略微一怔。他从床边支起身子,蹙眉盯着梅文鹤腰侧:“你转过来。”
“怎么了?”梅文鹤虽有些不解,但面对这副模样的师兄,他一贯很好说话,顺着沈映宵的要求侧过了身。
沈映宵目光落在他背上,就见靠近后腰的地方,青色衣袍晕开了一片湿淋淋的深色。
那里的衣料也破了,被尖锐的东西刮开了一道口子。
……这是沾到污水了?
沈映宵总觉得不对,伸手在那片湿渍上一摸。
梅文鹤没想到师兄会忽然摸自己,他略微一怔,耳根飞起一抹薄红。
沈映宵却没看到这一幕,他望着自己收回来的手,心里微惊:那一把下去,根本没摸到什么污水,而且摸到了一手猩红的鲜血。
这些血液没有多少腥气,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和平时总在梅文鹤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梅文鹤目光落在他手上,同样一怔。他背过手,探了探自己的衣服。
“大概是先前在那座祠堂里刮破的,那里的雕塑张牙舞爪,有许多突起的尖刃。”梅文鹤后知后觉,“我说方才怎么总是手脚发软,先前还以为自己中了毒,可一探却只探出气血亏损……原来如此。”
剑灵一脸震惊:“衣服下摆的血都快干掉了,这血定然已经断断续续流了许久,这样他都没发现?”
沈映宵想起梅文鹤先前被那石像困了许久,如今头脑昏花倒也勉强说得通。他叹了一口气,挪了挪让出半边床:“你应该带了药吧,趴下我给你敷上。”
梅文鹤看了看床,然后看了看他,不知在想什么,面色平静,脸却红了,想上前但又有些犹豫。
沈映宵看着他这副面上磨磨唧唧、背后一大片血滴滴答答的样子,疑心他是那爱面子的毛病又犯了、觉得当众宽衣露出伤口会很丢人,一时恨不得挽起袖子把人按倒治疗。
……但现在他自己这副样子,按不按得住这个不老实的病患还得两说。
于是沈映宵目光一动,望向戚怀风。
戚怀风回看过来,读懂了他的意图,却没动手:“他是医修。”
沈映宵一怔,后知后觉地看向梅文鹤身后,就见那不住滴答的血,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医修的灵力有温养之效,治疗别人时还得小心调整构成,让双方灵力不起冲突,治疗自己的时候则全然没有这种顾虑,疗效极佳。
因此方才梅文鹤知道了自己背后有伤,灵力一转,血便已经止住。
剑灵仿佛懂了什么:“我还以为他刚才犹豫,是担心伤口在腰后,不好当众露出。没想到其实是在犹豫要不要伤好了也让你帮忙涂药……哎呀,你看,被你那不讲道义的小师弟揭穿,他脸更红了。”
沈映宵:“……”
他默默看向戚怀风:二师弟刚损了那么多气血,现在多少也算是伤患,给人家留点面子吧。
梅文鹤也终于回过神:“我…我先去换件衣服。”
他若无其事地绕过屏风,消失在了两位师兄弟的视线当中,也不知是真的为了更衣,还是纯粹想躲一躲风头。
戚怀风却忽然想起什么,隔着屏风问:“沈映宵是被‘青竹’亲身算计,那你呢,你是怎么被抓的?”
梅文鹤很不想同他说话,但此时毕竟在讲正事。
沉默片刻,他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这里没什么事做,我无聊想去集市看看,谁知刚走出去没多久,青竹便忽然找来。
“他说师兄醒后见我不见了,着急出来找我,路上却突然旧伤复发。他不敢搬动师兄,只将人放进了最近的民居,让我过去看看。我忧心师兄就去了,谁知一进那间屋子便没了意识……”
剑灵听着听着,忽然道:“他说谎。”
沈映宵暗暗一惊:“嗯?”
剑灵:“他那是忧心师兄吗,他是怕去晚了看不到热的。”
沈映宵:“?”
戚怀风的想法,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和剑灵同步了:“这种对付几岁小孩的招数,竟然也能引你上钩……出去了别说我们师出同门。”
梅文鹤不满地嘀咕:“小师弟整日都不回峰,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你我同一师门。”
剑灵飘到沈映宵旁边:“我看你二师弟说不过你那小师弟,难得有个盟友,你不如趁机加入,报仇雪恨?”
沈映宵却在想别的:“若真像二师弟说的一样,那幕后那人,岂不是对我们非常熟悉?€€€€用我来骗二师弟,先前在庙宇中,又用师尊的声音来骗我……”
这究竟是因为魔种能探知人性,还是……那人真的对他们很是了解?
剑灵望着客栈房间,忽然道:“我好像想起一件事。”
沈映宵也想起了它刚才的插科打诨,警觉道:“你最好是在想正事。”
“当然是正事。” 剑灵回想着沈映宵休息时,它察觉到的两侧客房的情况,疑惑蹙眉,“你那位梅师弟的确是自己逛出门去的,但那段时间,青竹从未离开过你旁边。他说青竹引他入屋……能骗走他的,是哪个青竹。”
第51章
沈映宵沉默了一阵, 对剑灵道:“我记得你说,井中那个真正的青竹已经死了好几日?”
剑灵:“是啊,好几日其实都算保守了。”
沈映宵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你这会儿讲什么鬼故事。”
剑灵十分无辜:“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对不上。”
“莫非梅师弟说谎了?”沈映宵心里略微一沉, 认真考量着, “不过既然能造出一个青竹, 那么自然也能将一个人的灵骨拆成几份,填入活傀当中, 造出第二个第三个。此外师尊虽然说过城中没有活人,但那石像中的阵法却浑然一体,梅师弟被困其中, 我就站在外面都没能感应到他, 师尊的灵力泛泛扫过, 漏过那里倒也正常。可是……”
沈映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上沾着梅文鹤的血。血液散发着浅淡的药香, 和常人血液散发出的铁锈腥气完全不同。
……这真是活人的血?
床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戚怀风见他神色不对, 走近过来:“怎么了?”
沈映宵远远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 无声道:梅师弟还是他自己吗?
戚怀风目光落在他开合的唇上, 停顿片刻, 抬手落下一道隔音的法阵:“说话, 我看不懂。”
“……”沈映宵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想起自己刚才费力比划的样子,有点尴尬, “你就不能学一学读唇?”
戚怀风冷嗤一声:“不如师兄先学一学阵法?”
沈映宵:“……”
“我在说正事。”他压下额角的青筋,把话题引回正道, “现在的梅师弟……还是他本人吗?”
戚怀风一怔, 往旁边挪了一步, 挡在了他和梅文鹤中间。
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又想起沈映宵刚才一直在看手上的血,他顿时明白了什么,收回视线:“大惊小怪。”
沈映宵:“?”
“他体质特殊,自小血液便是这种味道,而且你没发现么€€€€”
戚怀风原本没打算说,但看沈映宵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又担心哪天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两个象牙塔里长大的师兄会莫名其妙地捅对方一剑:“他的知觉似乎异常迟钝,从前有一次他练剑练累了,躲在一旁的草丛中偷懒,不巧躺到我的断剑上,血流了一地,他自己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