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回头细想,或许沈映宵只是被丹修折腾到没有精力再撑他那个花架子了。
凌尘听不到戚怀风心里的思绪,只觉得那单独的一句话甚是在理。一个倔了几百年的人,突然有了如此鲜明的变化,定是因为心性出了问题。
顺着这个点往前,就像找到破绽后迎头而上,凌尘渐渐发现了更多异常。
€€€€映宵和丹修从未同时清醒过。
€€€€心魔誓对丹修无效,金盆洗手城里的东西却对他有反应。
€€€€丹修虽关着他不让他离开,却从未做过什么害他的事,只一门心思帮他解毒,和映宵的目的几乎一致。
也难怪映宵对他百般维护,并不恐惧€€€€若那并非什么来路不明的丹修,而是一个人分割出的两面,心魔化身成人……
这个念头闪过,凌尘一时只觉得心跳都剧烈起来。
他望向戚怀风,这个隐世家族出身的徒弟应该知道不少辛秘:“听说分神期突破时,若斩不净杂念,便有可能道心走岔,与先前的自己判若两人,甚至数种性格交替出现。”
戚怀风没明白他想说什么,只附和道:“确实如此。”
凌尘迟疑:“我有一友人……”
戚怀风扫了他一眼:“嗯。”
凌尘:“可能没照顾好徒弟,让他生了心魔。”
戚怀风怔住:“沈映宵生了心魔?!”
……浊气入体和心魔虽有些相似,却并不相同。短短半月没见,那个丹修又做了什么??
对修士来说,生了心魔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凌尘本能否认:“不是。”
戚怀风无声深吸一口气:“你朋友的徒弟生了心魔,然后呢。这跟沈……”
结合前因后果,电光石火间,戚怀风竟一下明白了凌尘真正想说的事:“你莫非觉得那个银面人,是他的心魔化身?”
凌尘点了点头。
如果银面人是带着本体的执念而生,自厌自弃的心魔,那他百般针对沈映宵就有了解释。
凌尘忽然想起当初抽取魔种时,分身虚弱的状态€€€€或许那是因为本体体内受浊气冲撞,影响了同为浊气的心魔化身?
这个念头让他隐隐觉得合理,可又不敢细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那种心魔化身?自己那个从小没吃过太多苦的徒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得到这种绝望的术法。
当中内情根本不能细想,稍一考量便觉心中刺痛。不过这时,戚怀风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不会。”
凌尘回过神,转头看向他。
戚怀风自己就是一个有分身的人,他左思右想也模拟不出灵力和核心该如何流动,才能构建出一个比本体修为高出数倍的分身:“且不说心魔能否化为实体,就算真能具现出来,沈……你那朋友徒弟的修为你也清楚,他无论如何也化不出这种合体期的分身。”
凌尘:“可若是隐世家族的秘术呢?€€€€我记得你们有不少独特的秘法,且多为血脉传承,无需言传身教,便可自行领悟。”
戚怀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还真不少:沈映宵是隐世家族?不是说从凡人村落带回来的么。
不过这已经不是当前的重点了,戚怀风没空纠结师兄的出身,他还是觉得不对:“你为何会觉得那个丹修是心魔化身?”
凌尘想了想:“他身上不显浊气,却又似乎很受一些追逐浊气的东西喜欢。”
戚怀风被他启发,忽然感觉一切又有了新的解释,他低声道:“或许是我先前想岔了,沈映宵并非妖兽,而是他契约了一只化成人形的妖兽€€€€也就是那个丹修。”
凌尘:“?”
凌尘实在拉不住这个小徒弟的思绪,只好拿更多的例证来压:“我们先前素未谋面,可丹修从未害过我,只一心帮我解毒。”
戚怀风:“妖兽忠诚。往往一眼定情,从一而终。”
凌尘:“……你可曾留意,沈映宵与那银面人从未同时清醒过。”
戚怀风:“师兄同它修为差距太大,若想召唤或是驱使,势必要付出极大代价,拿沈映宵试药,或许也是他们契约当中的一部分。”
“……”凌尘头痛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先前银面人同我对敌,明明周围有阵法阻隔,他却不知从哪抓了映宵过来€€€€或许那并非抓捕,根本就是从他身上分化出来的。”
戚怀风蹙眉:“听闻妖兽契约过后,能随身收放。人能收纳妖兽,过强的妖兽或许也能反过来收纳主人。”
原本还不太确定,但凌尘帮他一条一条捋下来,戚怀风反倒觉得以往的许多异常有了解释:“难怪在极乐楼中,永久的蚀心印居然对他无效,定是因为他与妖兽之间有过契约,盖住了其他侵袭。”
凌尘一怔:“极乐楼?蚀心印?……什么意思?”
戚怀风:“……”
戚怀风:“说来话长,先说那个妖兽的事。”
“……”
戚怀风本身就会分身秘法,越看越觉得那丹修与心魔化身极为不同。
而凌尘对妖兽了解更多,和银面人相处的时间也更长,他见过丹修日常中偶然流露出的神态,越发笃定他同沈映宵很可能是同一人,只是性格大变。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
好在现在要做的事是一样的€€€€不管是心魔化身想要自毁,还是妖兽仗着境界碾压以下犯上,当务之急都是先把人找回来。
戚怀风问凌尘:“师尊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凌尘按着额角想了想:“心魔…银面人放我走时,将我的灵剑也一并扔下了,可前不久他又不惜用映宵当人质,特意将剑取走。”
戚怀风顿时明白过来:“我记得师尊的剑穗,是小师叔所赠?”
凌尘点头。
戚怀风直白道:“或许是那位师叔同给你下毒的人有关,那妖兽截下了消息,押着沈映宵替你去了。”
他原本是担心凌尘还对他那些同门怀有旧情,关键时刻误了事,因此才想把话说开,让师尊多加提防。
然而凌尘却像是早就有了准备,并没有露出“不可置信”之类的反应。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吧,去东海。”
戚怀风迟疑:“小师叔若是冲你来的,你去恐怕不妥,不如……”
凌尘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不如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你自己去看?”
“……”戚怀风还真是这么想的,当然要把“关起来”换成“请师尊做客”,毕竟他担心自己打不过,“我只是觉得……”
凌尘摇头:“我也去。”
映宵的心魔化身也好,这个小徒弟也好,怎么一个个总想着这么解决问题,究竟是谁教的。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自己要送徒弟来墟址山的事,又沉默了。
戚怀风见凌尘不愿意躲着,也不好硬来:好在那妖兽情根深种,凌尘过去或许能分散些他的精力,也更方便杀了它救沈映宵出来。
正想着,凌尘回头叮嘱他:“若遇到那个银面人,不要杀他。”
戚怀风没有说话,望向凌尘的眼神却变得复杂:“师尊是真觉得它是师兄的心魔所化,还是因为这些时日……”
实不相瞒,外出历练的这些年,关着关着就关出感情的事,他也见过不少。
凌尘:“……不要胡思乱想。总之先把事情问清楚再动手。”
戚怀风嗯了一声,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却谁都不知道。
凌尘顶着他的眼神,踏着灵剑飞出一段,终是叹了一口气:“真不该那么早放你下山历练。”……都在外面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142章
一路往东海行去, 途中斩了一个杀人夺宝的魔修,戚怀风甩掉剑上的血,若有所思:“那个据说快要渡劫的魔尊, 好像至今尚未露面。”
被他这么一提, 凌尘倒忽然记起一件事。他蹙眉想了一阵, 终于还是道:“我先去一处地方,你去海边稍等。”
戚怀风摸了摸剑柄:“远吗?”
凌尘:“顺路。”
戚怀风:“那就一起, 我先让火灵分身去海边追他。”
可别找回这个那个丢了,找回那个这个又丢了……找人实在太累了,比修炼还累。
……
海边。
沈映宵正踩着剑赶路, 忽然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剑灵听了一路, 终是忍不住看了过来:“你猜是你师尊在念叨你, 还是师弟,亦或是两人一起?”
沈映宵默默裹紧了自己的衣领, 完全不愿多想:当初他顾着凌尘的安危,担心自己不在有人趁虚而入, 才引了戚怀风过去。可现在稍一盘算, 他总感觉那两人会合之后一通消息, 恐怕他们的谈话立刻就只剩一个主题€€€€如何把自己这无辜的丹修千刀万剐。
这么一想, 脚下灵剑顿时踩得更快。
€€€€进了仙人岛就安全了, 里面的东西再危险,难道能比那两人联手更危险?
……
赶路效率悄然变高。
没多久,沈映宵放眼望去, 心中一松:出了这片山谷,前方渐渐平坦, 尽头现出一汪平静的大海。海上云雾缭绕, 看不太远, 但只是显露出来的部分,便足以让人迅速平静下来。
不过等离的近了,看清更多细节,沈映宵又开始嫌弃这里氛围压抑了:海上阴云流转之间,居然成了天然迷阵。上空禁行,就连修士想要出海都无法御剑,只能坐船。
好在沈映宵早就从魔尊那里听说过海边的消息,因此他并未显得手忙脚乱,而是像个熟手似的,气定神闲地跑去挑船€€€€不得不承认,某些杀不死的残魂虽然烦人了些,但的确能派上用场。不用白不用。
海边的船听说都是特制的,从里到外刻着修士留下的阵法,一共七艘,依次排在海边,每日一艘轮换。
沈映宵到的时候,其中一艘船已经快要出发了,他倒也不急,先沿着岸边转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地上了甲板。
仙人岛避世已久,如今还敢去找它的,只有一些想避避风头的法外狂徒,以及寿数将尽想碰运气的人。
沈映宵分身这合体期的修为,在外面也是能横着走的。他赶了几个身上没有血腥气的倒霉路人下船,余下的人也懒得多管,径自在角落坐下。
船家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像块木头似的埋头开船。
缠着灵力的船只破开海浪,驶向海中,很快便渐渐看不到岸边了。
等走远,沈映宵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下一刻,远处轰然传来一阵闷响,像海面起了惊雷。船上修为偏高的人察觉到了,警觉地循声望向海岸,可却不想多事,于是最终一船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下了头,继续驶向海心。
而岸边,此时则正一片惊慌。
€€€€就在刚才,其他的六艘船的船底忽然被炸了个大洞,它们一艘接一艘,咕嘟咕嘟往下沉。很快便落进海底,悉数沉入泥沙当中。
魔尊感觉到了岸边的波动,更是直接看到了沈映宵刚才闲逛时动的手脚,他笑着撩闲:“你将船炸沉,究竟是不想让更多人受骗,还是只想借此拦一下你师弟和师尊?”
沈映宵大言不惭:“自然是为了普渡众生。”
魔尊:“……”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