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雪山行 第60章

“哦。”杞无忧有些迟钝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杞鸿云。

杞无忧坐在床沿,看到这三个字的一霎那,心里陡然一惊,手抖了下,手机一下没拿稳,“咚 ”地一声砸到了地上,人也险些没摔下去。

还好被徐槐拉住了手臂。

“怎么这么激动?”徐槐轻笑了声,“当心一点啊。”

“槐哥,我出去一下,”杞无忧狼狈地从床上滚下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说,“是我爷爷打的电话。”

“去吧去吧。”

肯定不能当着徐槐的面接电话,不然徐槐可能会听到杞鸿云骂自己不肖子孙之类的话。

他在徐槐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走到门外,小心地带上门,他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对面没有任何声音。

“爷爷……”杞无忧有些惴惴地喊道。

半晌才听到杞鸿云的一声冷哼,算是应了。

“一年也不回家一趟,还知道我是你爷爷啊?”

假期时是有机会回家的,但杞无忧担心杞鸿云气还没消,生怕再气到他,就没敢回去。

“我听你姐说,你要去外国训练?”杞鸿云语气有些不善地问道,“哪国来着?”

“新西兰。”杞无忧老老实实地回答。

“外国不是整天老打仗?哪有中国安全。”杞鸿云对于国际形势的了解仅限于新闻联播。

杞无忧辩解:“新西兰没有打仗。”

“那肯定也没有国内安全,就非得在外国训练啊?”

“……嗯,这是队里的安排。”

一阵尴尬的沉默。

杞无忧和爷爷都不是话多的人,如果没有杞愿从中调和,他们可能真的会老死不相往来了。

“爷爷,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杞无忧又关心道。

杞鸿云并不理他这茬。

“出去也行,见见世面,”良久,杞鸿云又开口,语气硬邦邦的,“不指望你为国争光,能健健康康的,不受伤就行了。”

第61章 学乖

这通电话的时间很短,还不到五分钟。杞鸿云向来不是那种€€里吧嗦的长辈,无论是训人抑或是关心都言简意赅,少有让人感觉到温情的时候。即便这样,杞无忧仍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许久没有消逝。

对面早就挂断了电话,他还有些怔忪地站在原地。

他是五岁那年被杞鸿云从洛宁老家带回洛阳的。

洛宁县位于丘陵地带,山区闭塞,交通不便,南北两侧都被绵延的山脉阻挡着。杞家拳法就发源于这里,杞鸿云年轻时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不甘心隅于一方小村落,于是带着杞家拳走出大山,游遍大江南北,最后扎根在洛阳,开了一家武馆,日渐发展壮大,声名远扬。

杞鸿云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儿子誓死不肯学武,家门绝学后继无人。

杞家拳法作为一门流传了几百年的传统武术,保留着一些封建习气,比如说,传男不传女。但杞鸿云不死守这些破规矩,决定让杞愿跟着他练武。

杞愿被他爸爸送回洛阳的第二年,杞鸿云带着她回了趟老家。一是为祭祖,二是看能不能在这儿收个根骨好的徒弟。

山区条件落后,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是一些老人和小孩,就那么几十户人,都互相认识,有些还沾亲带故。

他站在屋门口和九十多岁牙都快掉光的堂叔聊天,看到去村头玩的杞愿气呼呼地跑了回来。

来时给她扎好的小辫儿散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还泛着泪花。

“爷爷,有个小孩儿拽我辫子!”杞愿哭唧唧地挥着拳头说,“我把他打了一顿。”

“谁?哪个小孩儿?”杞鸿云当时就黑了脸,谁敢拽他孙女辫子!

“带我去瞅瞅!”

于是杞愿带他去了村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杞无忧,杞鸿云印象很深刻。

天刚下过雨,村头原本就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一个小孩按着另一个小孩的脑袋,半跪在地上把人往泥坑里按,眼神里透着一股凶戾的狠劲儿。

或许是因为打架,泥点子溅了他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扎人的小刺猬,也像农村里随处可见的野狗。

杞鸿云忙上前制止,把两人拉开,一手揪住一个小孩儿的领子,沉声问:“你俩别动,谁欺负我孙女了?”

其中一个肩膀瑟缩了下,是被打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杞鸿云厉声勒令他给杞愿道歉,小男孩似乎被震慑到,当场就吓哭了,哭哭噎噎地道完歉,一溜烟儿地跑了。

杞鸿云又把另一只在他手里挣扎的小泥猴放下,问他为什么打架。

小泥猴只是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

杞鸿云又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儿?”

他冷冷地盯着杞鸿云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爷爷,我刚才和他说话,他不理我……”杞愿拽了拽杞鸿云的衣角,躲在他身后,“那个拽我辫子的小孩儿说他是哑巴。”

“你才哑巴。”小泥猴突然出声。

“原来会说话啊,”杞愿惊奇地和他对视了几秒,破涕为笑,“刚才谢谢你。”

小泥猴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趁杞鸿云不备跑开了。

“嘿,这小孩儿!”杞鸿云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好笑道,“我非得知道这谁家的!”

他回去问三叔。

“哦,我知道你说的谁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慢悠悠地开口,“是你大堂姐小女儿家的小孩儿。”

“小女儿?”

杞鸿云好些年没回来过了,印象里他大堂姐家的小女儿结婚后搬到了城里,和他家没什么来往。这么说来,小泥猴是他堂外甥女的儿子,亲缘关系已经很疏远,按照辈分来算,小泥猴应该叫他舅姥爷。

他又听三叔说,堂外甥女婿爱好赌博,输得倾家荡产还要继续借钱赌,堂外甥女受不了了就和他离了婚,回家后在村里抬不起头,又去南方打工了,把这么点儿大的儿子丢在家里,让她妈照看。

她妈,也就是杞鸿云的大堂姐,家里养了几十只羊,整天去另一个山头放羊,对小孩儿疏于照料,小孩儿整天在泥坑里跟人打架也没人管。

于是杞鸿云就去和大堂姐商量,说要把小孩儿带到洛阳城里学武。大堂姐听后,二话没说就让杞鸿云把人领走了,走前还硬塞给他二百块钱,让他好好教。

白捡了一个孙子,还是个根骨极佳的练武奇才,杞鸿云原本很高兴,可直到把小孩儿领回家后,他才发现不对劲。

这小孩儿不是哑巴,但说话语速很慢,五岁了,还不会说长句,只会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如果不是主动和他说话,他就可以一直沉默,就连生病了发高烧也一声不吭。直到杞愿看他神色恹恹的,试探着摸了下他的额头才发觉。

杞鸿云忙不迭带他在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大脑和语言器官都正常。儿科医生告诉他,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因为家长陪伴少、教话少,导致小孩语言系统发育迟缓,不需要干预治疗,多多引导教他说话,以后慢慢就会好。

杞鸿云不知道,以前在村里,小孩儿没少因为说话慢而被嘲笑。同村的小孩喊他小结巴、小哑巴、小傻子,无一例外都被他揍过。

回去以后要教小孩儿说话,可杞鸿云脾气急,往往教两句就不耐烦了,和他大眼瞪小眼。

起初是杞愿一句一句地教他说话,后来隔壁家的小孩儿茅邈也加入进来,时不时地逗逗他。茅邈也和杞愿一样,自小和杞鸿云学武,还没去武校的时候,在学校里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霸”一个,没人敢招惹,但在杞无忧面前却表现得像一个邻家大哥哥,格外温柔好脾气。

在他们的引导下,小孩儿逐渐可以正常交流了,但还是话不多。

到了要上学的年纪,杞鸿云嫌他原来的名字太难听了,给他改了个名,叫无忧,跟他姓。本来打算直接送他去武校系统地学武术,但杞愿提出想要弟弟陪他上学,于是杞鸿云就送他去正儿八经的学校念书。

在学校里,杞无忧也惯常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用拳头说话,谁让他不高兴他就揍谁,至今未尝败绩。

小学的时候因为打架被请过家长,是对方先挑衅。

杞鸿云为人刚正刻板,眼里容不得一丁点儿沙子,以为杞无忧仗着自己习武就在学校里欺负同学,气得要拿家法伺候。

杞无忧不会为自己辩解,也不肯认错。

最后还是杞愿哭着阻拦,杞鸿云才把手里的武棍一扔,让他跪在佛堂里反省。

犟种。

杞鸿云这样评价他。

儿时在洛宁的那段过往,杞无忧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了,但回忆起来才发现,其实都藏在记忆深处,桩桩件件有迹可循。就像火车通行的隧道一样,黑漆漆的仿佛看不到边界,但火车总会驶过那段隧道,会看到明亮天光,杞无忧也渐渐收敛起了一身的刺学乖,他明白谁是真心对他好,所以不想令他们失望。

他按部就班地沿着爷爷给他规划好的道路走,学武、升学,以后考体校,当教练,继承家里的武馆,把家门绝学发扬光大……

从未幻想过未来,因为未来就摆在他眼前,清晰可见。

然而,他遇到了单板滑雪,遇到了徐槐。

在徐槐这里,他看到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未来。那是五彩斑斓的、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站在单板滑雪赛场上的徐槐是那么耀眼,杞无忧也想与他比肩。

他渴望追上徐槐,可追逐徐槐并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徐槐告诉他,世界冠军离他并不遥远,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站上最高的领奖台。

从认识徐槐开始,他就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槐哥,我打完了。”

杞无忧回到徐槐房间,发现他正拿着平板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东西。

“小杞,”徐槐没抬头地叫他,“过来。”

杞无忧走近,看了眼徐槐头顶漩涡状的发旋,头发毛茸茸的。

他顿了顿,把目光移到屏幕上。

徐槐在浏览国际雪联官网上的赛事资讯,一边看一边在分屏备忘录上做标记。杞无忧注意到界面长时间地停留在一场比赛上。

“槐哥,我们要参加这场比赛吗?”他伸手点了下屏幕。

这是在新西兰卡德罗纳滑雪场举办的一场地区性公开赛,是FIS官方赛事,但由于赛事等级低,相应的冬奥积分比较少。

“对。”

国际赛事高手云集,以队员们目前的实力,要想在大赛上拿到好名次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教练团队目前制定的策略是先从一些地区性的小比赛入手。

短时间内将队员们的实力提升到世界前列显然不太现实,集训队现阶段的计划是,在着力提升技术水平、缩小与外国选手差距的同时,尽可能地参加一些有希望夺得奖牌的比赛,争取在冬奥积分赛结束前拿到足够的积分,获得冬奥参赛资格。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