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槐听着听筒里的少年音量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小,断断续续的,呓语一般,说疫情怎么还不结束,说很想他……
终于,对面彻底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很轻很轻的呼吸声,仿佛接近于心跳频率。
“小杞?”
无人回应他。
杞无忧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将近两分钟,徐槐才轻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晚安,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也许需要预警,不是强制爱但是快了
# Snow is falling
第116章 我忍不住
封闭训练期间,大部分运动员的训练强度都没有那么大,教练怕他们精神过于紧绷,训练之余,特意留出时间帮助他们缓解压力、放松身心,除了必要的心理疏导之外,还有按摩、冥想、拳击等活动。杞无忧一直没有去过,训练完就闷头回宿舍上网课了,什么休闲娱乐都没有。
田斯吴看不下去,就拉着他去打了一次拳击,结果杞无忧硬生生把沙袋给锤飞了,还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压力,只是单纯的力气大,或者说沙袋不够结实。
其实还是有一点压力的。他这段时间格外忙,不仅要训练,还要补习文化课,就连午休时间也得不到片刻喘息,往教练办公室和打印室跑了一趟又一趟。领队正在着手给他申请国际级运动健将,需要他准备各种各样的纸质材料。
几天前,体育总局刚刚发布了一则关于调整单板大跳台和坡面障碍技巧项目运动员等级标准的通知,文件规定,奥运会前12名、世锦赛前6名、世界杯年度排名前3名,只要满足上述条件之一,就可以申请国际级运动健将荣誉称号。杞无忧刚好满足最后一项,他是男队中唯一可以申请这一称号的队员。
由于疫情影响,这个赛季的世界杯只举办了三场分站赛,杞无忧在瑞士库尔站中拿到了坡障冠军,目前位列该项目世界杯年度排名第三。排在他前面的两位运动员都参加过两场分站赛并且都取得了名次,分别是拿到一金一银的昆腾与一位拿到一金一铜的瑞士选手。
如果之后的几场分站赛如期举办,或许杞无忧的排名不会像现在这么靠前,也不会这么早就能申请国际健将。
国际级运动健将是运动员最高级别的技术等级职称,除了享有额外的补贴之外,还可以免试保送,不用参加高考。不过免试保送也并不意味着完全不需要学文化课,顶尖院校对于运动员的文化课要求也是很高的,会有专门针对运动员保送生的文化课考试。
运动员等级标准未调整前,以杞无忧的成绩只能申请运动健将,走保送的话勉强可以摸到名校门槛,有不少好学校可以报,但他还是更想去北体学体育。
以往运动员保送资格考试都是在四月中旬进行,六月底出公示,今年由于疫情推迟到了六月份才考试。这样留给杞无忧的复习时间又多了一点。而且可以申请到最高级别的技术等级职称了,看着打印机里吐出一张张印满铅字的A4纸,杞无忧的野心突然膨胀,觉得清北也不是不能冲一冲。
脑子一热把这个想法告诉领队,领队却说,他的大赛经历太少不够看,而且时间太紧,准备也不够充分,文化课考试成绩不一定很理想,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会被录取。
领队给他建议,如果报清北的话,可以考虑暂时搁置一下学业,专心备战冬奥会。这一期间再拿几块有分量的奖牌,如果能够顺利参加冬奥会,那么无论成绩如何,比赛结束后,清华北大任他挑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是这意味着杞无忧至少要再耽误两年半的时间才能进入大学。即使已经成年,即使心智成熟,只要还有个高中生身份,就没有人会真正把他当大人看待。
所有人都说,杞无忧的成长速度很快。凭借超强的自律性和极高的天赋,不过两年时间便在赛场上崭露头角,令无数体育人为之惊叹。只有他自己觉得,还远远不够。离追上徐槐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他不能停下来。
所以尽管领队的建议很好,但杞无忧不听。
“我会尽全力备战冬奥会,同时也会准备文化课的考试,训练不会受到影响,考试也不会。”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杞无忧却两个都想要。
想试就试吧,领队也不干涉他的想法,反正今年考不上大不了冬奥会结束后再考,他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
“无忧,”领队神情变得有些严肃,“你有想过未来要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吗?”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杞无忧却被他给问懵了。
单板滑雪啊,不然还能干什么?
兴许看出了他的想法,领队又说:“我指的是退役以后。”
不像其他小队员那样,会有父母帮着把关铺路,任何事杞无忧都是自己做决定的,所以领队在杞无忧的学业和未来规划方面操了不少心。
大多数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是在训练、比赛、休息中循环往复,可退役之后,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有人留在体制内继续从事体育工作,有人被高薪聘请到国内外当私教,也有人彻底转行,进入与体育圈完全不相关的行业……
千千万万个行业,你越往上走,可供选择的余地就越多。杞无忧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没有太过深入地思考过。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会当滑雪教练吧,像徐槐那样。杞无忧想。不过以他的性格,大概会是一位十分严苛、不近人情的教练,不怎么受队员欢迎。
“你想报北大是吧,什么专业?”
杞无忧:“体育。”
八成是连北大有哪些专业都还不知道。
“……”领队头疼道,“你现在,拿出手机,打开官网招生简章,看看北大都有哪些体育专业。”
“哦。”杞无忧依他所言,打开官网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体育产业管理,就这个吧。”
领队失语片刻,“这是管理学不是体育学。”
“是吗?”杞无忧有点惊讶,又搜了一下这个专业,“我看简介还挺感兴趣的。”
“我觉得你可以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好吧。”
听领队的意思好像不太支持他报这个专业,也许有自己的考虑吧。
出了办公室,杞无忧给茅邈发了条信息,问他身边有没有人学体育产业管理专业,想了解一下。
茅邈回语音:“应该是管理学院的吧?我不认识这个院儿的人,回来问问去。”
得知杞无忧报的就是这个专业,茅邈大喜过望:“那感情好啊!你努努力,以后当体育总局局长。到时候我也不练散打了,去给你当司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专业是干什么的,就盲目支持。
“有病啊,”杞无忧笑骂,“你倒是不忘初心。”
他听茅叔叔讲过这件趣事。茅邈还没上学的时候就梦想成为一名司机,因为他爸爸是开旅游专线的公交司机,茅邈小时候经常坐着他的车去玩,身后一车人,他觉得很酷。
他把这个梦想写进作文里,被他爸爸看到,骂他就这点出息,于是他又改口说不当司机了,要去少林寺当和尚。当和尚的梦想也算实现了吧,当司机的陈年旧梦又冒出头来。
杞无忧觉得好笑之余,又有点怅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小时候好像就从来没有过什么梦想。失神地想了好一会儿,也不记得那时有没有幻想过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长大了才真正拥有梦想吧,梦想的形状逐渐变得清晰,真实可感,他正在努力一点点把轻飘飘的梦抓在手里。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徐槐正在小花园浇花。
花园里种了满地的郁金香,午后,从云间倾泻下来的太阳光照得粉色花瓣近乎透明。
窗台上放着一台老式唱片机,圆盘唱片飞转,发出的声音被手机铃声压住。
“喂,小杞。”
杞无忧并不是每天都打电话过来,但徐槐已经习惯了每隔三四天的这个时间段把手头的事情先放一放。
杞无忧给他打电话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睡前聊聊天,话题也都围绕着训练和生活,最多不过十来分钟。徐槐对训练很感兴趣,有时候还想多聊一会儿,杞无忧却说很守时地要睡觉了。
今天也是这样,聊了聊训练,杞无忧又顺口问了句音响里放的是什么歌。
徐槐就告诉他,不是音响,是朋友送的唱片机,接着说:“Puff the magic dragon,是一首很可爱的歌,讲一只小神龙和人类的故事。”
旋律很轻快,适合在乡村的春日午后听。
“好听。”杞无忧说。
徐槐笑道:“这首歌的年龄比你还要大呢。”
“那也是一首成年歌了,”杞无忧顿了顿,“槐哥,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后会从事什么工作?”
徐槐视线移向花园一角的那株玫瑰。玫瑰还没有完全盛开,有些已经含苞待放,有些还只有小小一株花骨朵。
“让我想想啊。”他伸手轻轻拨了拨那株花骨朵。
徐槐十八岁时,除了滑雪,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在忙€€€€和阿卡塞尔打官司。那是他状态比较糟糕的一段时间,被官司搞得焦头烂额,甚至一度生出放弃的念头,那些本该属于他的和不应该强加给他的东西都不想要了。
“我那时候想出家。”徐槐认真地说。
开庭前的某天陪妈妈去参加一个国际文化交流论坛,偶然认识了一位讲佛法的僧人。受徐吟秋影响,他对中国的佛教文化很有兴趣,僧人的话带给他启发,好像窥得人生新境界。
“后来读大学选专业的时候也完全是一时兴起,去了东亚系研究宗教,虽然好像完全没有什么用处,但我学得很开心。所以有时候不用有太多顾虑,选择喜欢的就好。”
徐槐用一种讲睡前故事的口吻讲给杞无忧听,声音低缓,比唱片机播放的音乐还动人。杞无忧听着徐槐的声音与唱片机里的歌声沉沉睡去。
-
两个月前,领队和徐槐提起过杞无忧要提前走保送选大学专业的事,让徐槐劝他慎重考虑,不要一时冲动。徐槐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徐槐不知道杞无忧最终有没有选择喜欢的专业,但在集训队的群聊里看到了公示名单,上面有杞无忧的名字和他的理想院校。他正式成为了准大学生,然而要两年后才能入学,眼下要继续训练备战冬奥。
下面还有一条消息是田斯吴参加了延期在哈尔滨室内滑雪场举办的xgames巡回赛,拿到了冠军。
看到这两条消息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徐槐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回到家刚过十点,看了眼时间。
这个点杞无忧应该在吃早饭,打个电话祝贺一下好了。
铃声响了很久,电话才接通。
“小杞,我看到公示名单了,恭喜你啊!还有小田从哈尔滨回来了吗?也恭喜他。”
“……谢谢槐哥,他还没回。”
对面隔了一会儿才出声,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不会感冒了吧?徐槐忍不住担心,国内现在这个时候感冒应该很麻烦。
“你没有感冒吧?”
“没有。”
“那就好。”
徐槐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捞过桌角的水杯,起身倒水喝。
刚才和朋友在外面吃的那顿饭有点咸。
“小杞吃完早饭了吗?”
“没有,我在床上……”杞无忧停顿了一下,“刚醒,今天休息。”语气不太自然。
耳朵里往玻璃杯里倒水的声音放到最大,几乎要把杞无忧的声音盖住,所以徐槐并未察觉到异样。
“槐哥,你在干吗?”
“倒水喝,晚饭吃的法国菜,咸死了。”
倒完水,听筒里复又安静下来。
“槐哥€€€€”
徐槐又听到杞无忧叫他。
声音懒散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尾音拖得很长。呼吸渐渐有点急促,刻意压抑的喘息声混着极其细微的水声通过耳机传进耳朵里,沾染着显而易见的情欲。
徐槐倏然愣住,像过了电般,头皮一阵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