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竹闻言笑了笑,“既是他行为冒犯,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不必觉着抱歉。”
听他如此说,周松放下心,更是被触动。
虽说是与他无关,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堂兄,难保不会有所迁怒,他唯恐对方觉着物以类聚,将他也一并厌恶了去。
他们二人走了,周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地里去继续收麦子。
此时他再握着那把镰刀,不知是不是太过在意而产生的错觉,总觉着上面残留着淡淡的兰花香。
指尖轻轻在木柄上摩擦,还能想起对方握着它时的样子。
他收紧手,摇了摇头,觉着此般想法实在孟浪,赶紧弯下腰去忙活。
周小富说回去叫他娘来,没过多久,胡兰便真的来了。
彼时,周松正在麦田里忙活,听见她叫自己的声音手上顿了顿,也没有多理。
胡兰以为他是离得远听不见,直接下了地过去找他,“大侄子,你这干活着实认真,喊你老半天了也不理人。”
她直接找到了面前来,周松总不能再装听不见,看了她一眼,手上没停继续忙活,“有事?”
“还不是你堂兄方才来寻你那事儿。”胡兰观察了下他的神情,道:“也不知那小子是咋跟你说的,怕是引了你误会,所以婶子寻你解释解释。”
周松没有说话。
胡兰自顾自的道:“他可能话说的不好听,但本意也是好的,你奶奶年纪大了,老一辈人都在乎粮食,这地一天不收完,那是一天放不下心,家里十几亩地实在忙活不过来,便想着你这边忙完了回去帮一把,也好让老人家安心不是。”
周松听到这里直起身,对她道:“我方才说过了,没空。”
“嗨,大侄子,你这就敷衍婶子了不是,你平日里干活多利索婶子可是清楚,你这些地明儿就能收完。”胡兰挂着一脸的笑模样,一点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语。
她惯常便是这样的,说什么都一副商量的语气,看着好脾气的很,让人寻不出错。
她一个长辈都亲自找过来请他帮忙了,又搬出了奶奶,况且也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再推拒便不好了。
每年都要上演这么一出,周松往年也不爱计较这些,他嫌麻烦,不爱与他们拉扯争辩,左右不过出把子力气的事儿。
但这会儿因着先前周小富的事,他情绪不大好,自也不想让他们如意。
“收完地我还要忙着晾晒麦子,忙起来又是几天,顾不上。”周松弯腰继续收地,“你们那些地若是真着急,与其请我帮忙,不如让周小富多干点活。”
村里人谁不知道周小富是个懒汉,整日里好吃懒做的,胖的都不像个庄稼人,每年到了收地的时候便要抱怨热啊晒啊,太累了不想干。
偏偏胡兰还惯着他,周大山也不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要娇宠些的。
但他们不舍得自家儿子干活,却要来指使周松,任谁听了都觉着没道理。
胡兰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不大高兴,她最是不喜别人说她儿子。
可她这会儿也不能挂了相,收了收情绪,道:“大侄子,你堂兄他不是身体不好吗,我来时还又头晕了呢,所以……”
“婶子。”周松割下把麦子丢到一边,抬眼看她,“你在这儿跟我掰扯这般久,不如回去多收两把麦子。”
胡兰这回是彻底无话可说了,看着对方不为所动的继续忙活,不打算再理她,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开。
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这小子今日怎么这般的油盐不进?
周松不管她心中如何想,打发走了这麻烦的人,他干活的效率也上去了,一直忙到傍晚,田地收了个七七八八,明上晌能忙完,到时可以去给林家帮把手。
收好的麦子装车跑了几趟送回家,院子里已经是被堆的满满当当了,为了能放得下,摞的很高,都超过了院墙。
麦子收得早的人家,都已经开始在晒麦场忙活起来了,他先前去问过,大后天差不多能轮上。
一天的忙碌总算结束,周松舒了口气,抬手放下卷起的袖子,碰到小臂时顿了顿。
回想起白日里沈清竹的手掌轻轻按在上面,那种感觉这会儿仿佛还能回想起来。
他垂着眼,脸上露出浅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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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叨叨了几日,地里的粮食总算是收了个干净,余下的麦秸杆烧一烧,留下草木灰,还能养一养地。
地里人少了,麦场这边的人开始多了,一过去便能听见吵吵嚷嚷的人声,还有许多跑来玩儿的孩童,躺到麦秸堆上打滚,沾了一身的麦壳皮。
“松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玩儿的?”林二柱看见这般景象,颇为感慨。
周松看他一眼,“是你。”
林二柱被他一噎,无法反驳。
周松从小性子便稳重,来了麦场也是帮着父母干活,从不乱跑玩耍。
那时他尚未化分,瘦瘦小小的一个,林二柱头回见他时,还以为他年龄比自己小,做出一副哥哥派头,说要带他玩儿。
后来得知对方比自己大,还哭了好久,说弟弟没了,让两家的大人哭笑不得。
周松却是给他递了个布巾擦脸,说他哭得丑,结果他哭的更凶了。
回想起自己幼年糗事,林二柱抬手摸了摸鼻子,觉着自己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免得对方也想起来,到时肯定会用眼神嘲讽自己。
“那边有空地,我们过去吧。”
钱婶在他俩聊天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地方,拍了拍自家儿子将车推过去,还有好几趟麦子得运呢。
麦场上不少人在拍打脱粒,麦壳皮飞的满天都是,走一圈就能沾一身。
村里人都已习惯这些了,走在其中面不改色。
钱婶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放下的麦子,让他们回去运送下一趟。
空地算不上大,他们的麦子一回晒不完,估摸着得分成几回。
跑了几趟,将麦子卸下,林二柱热的满头汗,坐在空掉的板车上擦了把,又喝了几口水。
转头看一眼虽然热,但是稳如泰山的他松哥,林二柱表示学不来,放下陶碗站起身。
“干活吧,早点忙活完早点歇。”
不用他说,周松已经在打麦子了。
脱粒也算是个力气活,这么些麦子都打完,有时候比收几亩地还要累,其他人家一般都是轮换着来。
周松都是自己干,林二柱这两年也不让他娘帮忙了,宁可自己中途多歇歇做的慢一点。
他娘早些年拉扯他长大很是操劳,身上落了不少毛病,经常胳膊疼腿疼的,收地的时候劝不住,这时候也愿意听一听他的话。
打了一波麦子,周松连头发上都沾了麦壳皮,他随意晃了晃头,将空掉的麦秸杆丢到一边。
没多大会儿功夫,已经是有一小堆了。
钱婶收完自家那边的麦秸杆,也会顺手帮他这边的收一收,以免等下堆的太多妨碍干活。
“等过了这段农忙,我非得睡几天不可。”林二柱将手中链枷杵地,撑着歇一会儿,缓一缓泛酸的胳膊。
钱婶好笑的看他一眼,“我管你睡他个十天半月呢。”
农忙结束后,村里人一般都会歇一段时间,之后想多挣些家用的便会去镇上找份短期的工做。
林二柱前两年也会去,但今年他不打算去了,家里现今还算宽裕,他媳妇儿也有了身孕,更想在家里陪着,免得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的不在身边。
他晃晃胳膊,准备继续干活,视线无意间一瞥,诧异的道:“哎,那不是沈小郎吗,他干啥呢?”
周松很快抬头跟着看过去。
第十六章
沈清竹在作画。
他在麦场靠边的位置,坐着一个低矮的麦秸堆,纸张铺在腿上,执着笔认真的描绘眼前热闹的农忙景象。
还在京里时,他画过冬日里最娇艳的红梅,春日里最灿烂的桃花,巍峨的楼阁,繁华的街景,这些都曾出现在他的纸上。
唯有眼前这般景象他不曾见过,虽不及那些美景,但却有一种更为朴实的生命力。
“哥哥,你在做什么?”
有个胆子大的小男孩儿“哒哒”的跑过来,凑到他身边去看他腿上的纸张。
沈清竹停下笔看他,笑道:“我在画丰收呀。”
“哥哥好厉害啊!”小男孩儿也不知听没听懂,但很配合的夸他,又盯着他的脸道:“长得也好看!”
沈清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人小鬼大。”
“小虎,你乱跑什么呢?”
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寻过来,一把将自家儿子拉过去,一边不大好意思的对沈清竹笑笑,又低头教训道:“怎么能打扰人家呢!”
“哥哥好看。”小男孩儿不满的撅了撅嘴。
沈清竹看着他皱起的小脸,笑着摇了摇头,道:“无碍的,婶子,小孩子好奇罢了。”
那妇人又笑了笑,还是将自家儿子带走了,纸张可贵呢,再让她这毛小子给弄坏了。
沈清竹目送着他们离开,想了想,低头在画纸角落处勾勒几笔,母亲拽着调皮孩子的画面跃然纸上,混在一片忙碌的景象中十分有趣。
他垂眸看了会儿,弯唇露出笑,随后,又不知想起什么,笑意渐收,眸中流露几分黯然之色。
幼时他也曾有顽皮之时,母亲却不曾这般训他,总是温柔的帮他擦干净脸,让他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现下回想,竟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
“麦壳沾到身上,不好洗。”
脚边多出一片影子,伴随着声音一道出现,沈清竹抬起头,“周松?”
来不及再说其他,鼻头便突的有些痒,还没等抬手揉一揉,下意识先侧开脸,打了个喷嚏。
沈清竹眨眨眼,用手背碰了下,原是鼻尖沾上了一片麦壳皮。
周松看了一眼,道:“会痒。”
沈清竹吸了下鼻子,感觉不到痒意了才道:“无事。”
周松瞥一眼他微微泛红的鼻尖,抿了抿唇。
其实林二柱方才看到对方时,周松是不打算过来打扰人家的,他一个乾元总往人家一个坤泽面前凑,不大好。
只是既然知道了他在这里,总免不了要关注,频频的往这里看。
看到了他与那小男孩儿说话,也看到了对方被母亲带走之后他在纸上画了什么。
后来……他看到坤泽露出一个十分伤感的表情,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一般,整个人都显得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