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翻了个声,迷迷糊糊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严仞压低声音道:“要回的。”
陆屏问:“你喝酒了?”
严仞笑道:“就喝了一点。”
陆屏又问:“洗浴了么?”
“怕吵醒你,只擦了身子。”严仞说完,又低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
“殿下这些话好熟悉,寻常人家丈夫晚归,妻子也会这么问话的。”
床上的人沉默了,随后翻身:“……明日去太医院看看脑子吧。”
估计他是太困了,懒得计较,若是醒着指不定羞得脸色通红、怎么骂他呢。严仞忍着不笑得更厉害,轻声问:“手臂还疼么?”
“大多时候是不疼的。”陆屏咕哝道。
严仞知道他要睡觉了,便不再打扰他,自己和衣而卧。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床上仍有动静,像是陆屏把手缩进了被窝里,接着他在梦中补充了一句:“只是暂时不能写字了……”
还想着写字呢,先把伤养好吧。严仞想。
武验初赛持续了三天,复赛持续了三天,据说决赛也是三天。
只不过这些和陆屏没什么关系了。自从摔伤手后,他只出门看了一次陆景的步射,从此后只在待在书房里看闲书。由于无法写字,每每看着远山君写的书信,总是很烦躁。
斗武决赛那日,皇后和几个嫔妃、各家命妇都要去观看,按规矩,陆屏不得不去。
主亭的正座上坐着皇后,身边是皇后的弟媳,也是傅国公夫人、傅轶的母亲。这两人的感情向来很好,皇帝专宠肖贵妃,与皇后成了外人暗地里所传的貌合神离的帝后。皇后日常没什么事情做,见傅家人的次数倒比见皇帝的次数多。
陆屏原本坐在最边边的亭子里,却被太监带到了主亭,坐在皇后下座,傅夫人的对面。
皇后和蔼可亲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屏恭敬道:“谢母后关心,再过几日便可以拆卸石膏。”
皇后点点头:“在这里坐下陪母后和你舅母喝喝茶吧,再看看你皇兄比武。”
她口中说出的“母后”和“舅母”总是带着很假的客套,但假归假,皇后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与他没有母子之情罢了。
陆屏应声坐下,常年的习惯使得他全程不语,只安静听皇后和傅夫人谈话。正对主亭的斗武台上,陆景和严仞相对站立,陆景拿的是苗刀,严仞选的则是春秋大刀,双方蓄势待发。
严仞今日穿的是短式圆领袍,全身干净利落了些,重甲套在身上,和以前相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那套圆领袍穿在他身上闪着光,衬得人意气风发,若是换个人来穿,估计穿不出这样的气质。
陆景额前戴抹额,留着两条鬓发,随风飘动时如柳絮在春波中荡漾。
陆景率先挥刀上前,刀锋相交划出尖利的风啸,二人挥刀和斩落的速度相当之快,有时只剩下残影,每次交锋后的“哐当”声直击人心。严仞几次将长枪抵在陆景身前,都被及时奋力挡住踢开,而陆景每次挥刀,严仞却能巧妙旋身躲过,看得皇后锁起眉头开始担心。
最后,长枪矛头落在躺倒的陆景脸边,这局是严仞获胜。
傅夫人道:“儿郎们都长大了,差不多可以保家卫国了。”
皇后似乎松了口气,但称不上开心,只评价道:“严家公子平时看着不正经,这一身功夫倒是没有落下。景儿更喜欢读书,在武术上面确实不敌他。”
傅夫人便顺着皇后的话夸了几句陆景。
下一局是严仞对傅轶,双方亦是真刀实枪毫不互相谦让。最后,傅轶的方天画戟赢了严仞的春秋大刀。
傅夫人笑道:“我们家这个啊跟条狗似的,没事儿就出去撒欢,在家闲不住啊。不过别的不敢说,终究比不过太子殿下,就是这长戟能拿得出手,比他哥哥还略胜一筹呢。”
陆屏向斗武台上看去,傅轶上前抱了抱严仞,二人似乎低头说着什么,严仞抬起着左臂摇头。傅轶便虚扶着严仞走下台,宗昀等一干下人全部围了上去。
……他好像受伤了。陆屏想。
傅夫人也紧张起来:“严家公子是不是伤到手了?€€呀,我们这小子真是没轻没重的!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的神色淡淡的:“看起来不严重,只是皮肉伤。传本宫的话,让太医前去看看。”
“是。”
男子斗武结束,学政官宣布本次斗武终试魁首是傅轶,二甲是严仞,第三名是个武学营的弟子,而后头入围的七名考生中,世家子弟比武学营子弟多出一人,险胜斗武。
接下来是女子斗武。姑娘们选的武器大多是长剑、短刃或皮鞭,大多花拳绣腿,霍家姑娘的大刀在当中脱颖而出。
看着看着,皇后忽然有了精神,问:“那是哪家的姑娘?不像霍家的,看着眼生。”
陆屏看过去,见台上对决中占据上风的姑娘穿着简单的束身衣,手持双枪,起落之间干脆利落,尤其腰功和步行柔软灵活,十分熟稔。细看她的表情,眉宇之间竟没有武学人家的狠决与戾气,而是铺着微微的淡漠。
傅夫人看了看,道:“这是硕平王爷家的小郡主,大名叫陆清的。王爷今年才进京,娘娘没见过自然不认得。”
皇后“哦”了一声,道:“能和霍家的姑娘们分庭抗礼,已经很难得了。”
傅夫人又看向陆屏:“说来,陆清小郡主也是入了白虎殿学习的,九殿下应当认得吧?”
忽然被点名,陆屏只得坐正点头:“认得。”
他对陆清这个人有些印象。她坐在比陆屏还要边角的位置,平时不常与人说话,也不起身回答太师的问题,课业似乎也是平平,放在人才济济的白虎殿中,很容易便被人遗忘了。
陆屏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有次她望着大堂的屏风发呆,他只匆匆一瞥,便记住了她无神的眼睛。
皇后似乎没什么兴趣了,说要回宫歇息,便同傅夫人起身离了校场。
陆屏终于得以脱身,带着达生回到苍€€院,翻箱倒柜最后搜出一瓶拿得出手的外敷药散,对达生道:“这瓶药是之前皇兄给的,你拿着出宫去镇北伯府送给严仞,说给他疗伤用。”
达生接过药迟疑道:“严世子应该……不缺疗伤的药吧?他会收么?”
陆屏道:“他肯定不缺药,自然也有更好的药往他府上送。但前些天我受伤,他送了我一路,现如今他受伤了,我理应还这个人情的,总不能因为他不缺这点药,我便冷眼旁观毫无表示。”
达生恍然大悟:“奴才懂了,人情世故嘛。”
陆屏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他收不收用不用都无所谓,心意送到便行了。”
于是达生捧着药出了苍€€院。
严仞受的伤说严重不严重,说轻也不轻,手臂被傅轶一个戟头戳得皮开肉绽,幸而没有伤到筋骨,在校场上被太医简单上药包扎过后,出宫回到府里,重新清洗上药。
“这个傅二公子,下手可真狠啊。”宗嬷嬷看着伤口落泪道,“明日还有御马和步射,要不世子别去了。”
严仞正光着半边膀子,笑道:“其实不疼,我还能再拿枪抡两回呢,御马和步射不在话下。您先回去,让宗昀给我上药便行。”
宗昀去拿药,回来后带着赵管事。赵管事手里奉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外敷或内服的药。
“主子,这些都是上好的金创药,外头人送来的。”
严仞靠这榻背,手臂正被丫鬟用热水清洗。他闭着眼问:“哪些人啊?”
赵管事便道:“这是太子殿下送的,这是三殿下送的,这是八公主送的,这是傅家二郎派人送过来的,这是九殿下的……”
严仞睁开眼睛。
他伸了个懒腰:“拿一瓶过来得了。”
严仞在校场上斗武受伤,是世家中都传遍了的事情,这时候但凡送药上门来的,要么是抚恤臣子,要么是有讨好或想结交之意。这么多瓶药当中到底选哪一瓶,是门很大的学问。
赵管事不敢动手,宗昀也略有迟疑,问:“主子,该拿哪瓶呢?”
严仞挑眉:“这还用我教你吗?”
“……”
宗昀低头思考片刻,而后果断拿起陆蔷送的那瓶。
“咳咳!”严仞大声咳嗽。
宗昀急忙放下:“八公主虽然与世子有所往来,但只是普通结交而已,是小的考虑不周了!”
于是,宗昀硬着头皮看了看,拿起陆执送的那瓶。
“唉。”只听严仞叹了口气。
宗昀立刻放下,脑子转得飞快:“是了,三殿下这药虽然是上等的,但咱们与他素无往来,确实不该用他的药。”
说着,他手指往旁边移动:“肯定是用太子殿下的!”
他拿起陆景的药,抬头,见严仞正横眉冷对地斜睨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旁边的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宗昀急忙放下,继续斟酌,忽地眼睛一亮,醍醐灌顶:“想来肯定是用傅二公子送的,他刺伤了主子,主子用他的药合情合理啊。”
他如见到救星一般抓起傅轶送来的药。
“哼。”只听严仞鼻子里冷哼一声。
“……”宗昀也不知道严仞究竟要怎么样,干脆停止思考,站在原地不动了。
赵管事见状,低头看了看,道:“世子,九殿下送的这瓶看起来不错,就用它吧?”
严仞没说什么,却放松地躺回榻背上闭目养神,算是默许了。
宗昀大为震惊。
赵管事见自己蒙对了,急忙找补:“咱们镇北伯府向来不喜站队,选了这家便远了那家,横竖是个难题。九殿下……九殿下没有母家,身份也不复杂,确实应当折中选他的,哈哈哈哈。”
严仞“嗯”了一声表示赞许,又道:“宗昀,学着点儿。”
宗昀:“是是是……”
他左思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无法,谁的药让主子舒服了满意了,谁就是正理。
猜主子的喜好,一直都是件很难的事情。宗昀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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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安台鉴:
见字如面,展信如晤。武验凶险,伤者不下数十余人,或有甚者断骨伤筋,累及终身。君应独慎其身,以己身康健为首,切不可抵死谩生,过犹不及,务必注意安全。
远山谨拜。
【作者有话说】
入秋了,天气真的好好哇!
第17章 17 我也随便考考
整个武验结束之后,武学营入围的营生比世家子弟多,但三科前三甲中世家子弟居多。两方阵营争执不下,但朝堂上皇帝却大肆赞扬了三甲中的世家子弟与国子监营生,一连几日,关于荫封之制的异议随之减少。
严仞在御马赛中夺得第一名,在斗武赛夺得第二名,一时间整个启安城对这位严小伯爷刮目相看,甚至有人说他放纵与缜密兼备、桀骜与睿智同存,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这些话像深秋的风一样在都城里风靡,却吹不进宫城里苍€€院的门。陆屏拆掉石膏手臂完全恢复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闲杂书。
文验开始后,他才出了冬天的第一次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