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也不知道他到底笑什么,只把被子蒙过头,下一刻便听见房门“哐啷”一声,陆放闯了进来。
“都给爷仔细搜,看陆屏那小子在不在这里!”陆放开门第一句就差点把陆屏送走。
他蒙着被子不敢出声。
接着,陆放又“哟”了一声,意外地道:“严世子好兴致啊。”
严仞仍旧坐在床尾沿,声音慵懒又带着不悦:“外头寒风大,我的人怕冷。”他一直手按住陆屏脚边的被子,“我倒要问问六殿下何故闯我厢房,让我的人受惊?”
陆放瞄了几眼床上露出被子的姑娘家的裙褶,笑道:“实在对不住,只因我在自己房外擒了个宫里的太监,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居然是陆屏那小子的贴身太监。陆屏指定就在这玉人楼里!他想做什么?我今天非要抓到他!”
严仞蹙起眉头,眼神又冷了几分。
他岔着双腿,平静道:“我方才已经说过,我的人怕冷,还请六殿下尽快离开,九殿下未曾到这里来。”
语气平静,但满是压迫感。
但陆放仍旧迟疑着,没有立即退出去的意思。
陆屏蒙在被子里吓得满头大汗,为了增添点真实性,便将自己的裙子又放出去一点,顺便伸手出去扯了扯严仞的衣袖。
严仞反过来握住他的手,笑了一声,哄道:“乖,没事的。”
陆屏:“……”
只听严仞又道:“九殿下如果当真来玉人楼是为了找六殿下,那肯定是弟弟出于好奇,想同兄长一道玩乐,六殿下怎么反倒怒气冲冲的?难道说六殿下来这里并非玩乐,而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陆放顿时无言,只得拱手道:“我跟陆屏之间就无需世子关心了。既然他没来过,那我便去别的地方找,不打扰世子正事了。”
说完,他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关门的那一瞬间,严仞特意提高嗓门:“来,美人儿咱们继续!”
陆屏:“……”
等门外的声音渐渐远了,严仞忽地翻开被子,陆屏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又见严仞忽地俯下身。下一刻,自己的后脑勺撞向床头的柱子,被严仞宽大的手掌及时拦住。
严仞捞起他的后脑勺,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陆屏才发现严仞的上半身是光裸的。
他震惊道:“你什么时候脱了衣服?”
“陆放开门之前脱的。”严仞道,“说实话吧,你来玉人楼是找陆放的。”
他不是问陆屏,而是陈述事实。陆屏知道反驳没有用,只好承认:“他……他今夜和张晌的儿子来这里喝酒,我想跟过来看看,万一能找出来证据……”
严仞敛起笑意,皱着眉头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他的表情尤其严肃,陆屏只在皇帝脸上看过同样的脸色,他害怕这样的脸色,只草草将自己的计划概括了一通。
最后,严仞冷笑道:“这件事情有多凶险你知道么?一步踏错如坠万丈深渊,且不说是否容易被陆放看穿,假若他看上你了呢?他要胁迫你呢?你应该如何应对?”
他描述的场景真是令人熟悉得很,不正是刚刚差点发生的?陆屏气极,道:“他才不像你那么流氓!”
严仞一愣,转而讥笑道:“殿下还是见识少了点,€€€€不知道陆放那几个人玩女人的花样有多少。”
你见识多,你厉害。陆屏心中腹诽。
严仞拾起旁边的里衣穿上,道:“陆执在文验上动手脚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来解决。”
“你?”陆屏讶异地看他。
严仞挑眉:“九殿下别小看我。我可以办得到,只是以前不想办而已。”
陆屏问:“那你怎么突然想办了……”
严仞顿了顿,将外衣披在肩膀上,悠悠叹气:“这不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九殿下去送死么?”
“……”
陆屏权当他是在真的关心自己了。
既然严仞说要帮忙,陆屏便想着先且看他怎么帮,实在不行还是自己上比较稳妥。于是他言语上谢过几次严仞,便下床打算找时机溜出去。
达生被陆放抓了,不知陆放在玉人楼没有找到他后,会把达生怎么样。他心中实在担心,想尽快找到达生。
严仞道:“你就这副样子出去,生怕不被陆放看见么?”
陆屏:“……”
严仞又道:“我让宗昀去找你的太监,你从架桥穿过去中楼。陆放问起来,你便说你今夜去的是中楼,太监找你找迷路了才来的东楼。”
陆屏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心中又多了分感激:“如此甚好,多谢世子。”
严仞“嗯”了一声,从床上站起来,绕过屏风,挽起珠帘,又穿过帷幔,缓缓走到他面前来。他的心情称不上有多好,但步态仍旧懒洋洋的,外衫也仍耷拉在肩上。
行至一半,他又忽然转过身来:“殿下。”
陆屏抬头看他。
他也看着陆屏,却并不说话。
陆屏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皱巴巴的衣裙、凌乱的发髻、哭花了的脸,一切都十分破败不堪,但严仞也没必要这么一直盯着自己吧?
“有一件事,子铿必须解释清楚。”
严仞脸上没有笑容,说得十分认真。
“……什么?”
厢房内的烛光近乎燃尽,只剩下微弱的最后一盏。
严仞垂着眼,目光定在陆屏脑后垂下的发髻上。许久,他缓缓收回竟有些依依不舍的目光,道:“那块双兔佩,我并没有叫宗昀给你。但不知怎么落到你手里,我回去必定会问清楚。”
陆屏愕然。
严仞继续道:“想来,殿下肯定为此误会良多,困扰许久,子铿在这里道歉。”
他拱手弯腰,深深作了一个揖。
比方才在床上作的那个揖还要谦卑。
陆屏顿时不知如何应答。
严仞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中道:“陆执和礼部司的事情,我会替殿下解决,就当做是谢罪的赔礼了。”
末了,他终于转身开门。
吱呀一声,门外通明的灯火连同欢腾的丝竹管弦之声瞬间倾泻进来,照得陆屏不禁眯起双眼。
吱呀一声,门又关了,所有声音又如潮水般随之远去。
陆屏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原来严仞并不喜欢自己。
也罢,本来自己就十分抗拒他人的喜欢。更何况严仞是个男人。又更何况,严仞这样性格的人,本就不配为良人。
他暗暗想着,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然而,又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他的预料,令人一时缓不过来,严仞伸手揽他进怀里时的神情,喂他喝酒时的神情,以及把他抵在供桌上的神情,同方才严肃解释认真作揖时的神情,变化过于陡然,让他差点错以为那是两个人。
陆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中的乱麻理开了又结上了,越缠约乱,不知过了多久,严仞终于回来了。
陆放在东楼找不到陆屏之后,便把达生狠狠骂了一顿后放了,如今已被宗昀带去中楼。严仞领着上妆先生来给陆屏卸妆,换上原来的衣服,又领着他穿过架桥去中楼。
一路上周围都有人,严仞并没有主动开口,陆屏也不知如何与他搭话。
严仞走在前面,他跟在后头。
等到了中楼,陆屏成功与达生见面,便向严仞道谢。严仞轻笑一声,道:“九殿下,接下来一切小心。”
陆屏点头,客气道:“今夜实在太麻烦世子了。”
没想到严仞更乐了:“怎么是麻烦呢。殿下也受惊不少,早点回宫吧。”
一听到“受惊”,陆屏又回想起自己躲在严仞身后被窝里被严仞护着的场景,不禁一阵恶寒。
严仞走后,陆屏立刻问达生:“陆放打你了没?”
达生道:“就踢了一下,但奴才顺势跌倒了,倒没有受伤。”
陆屏心中懊悔不已,道:“等会回宫看看再上药。眼下先下楼,再上东楼去找他道歉。”
一想到要跟陆放打交道赔笑脸就烦,但不得不这么做,陆屏领着达生又重新回到东楼找到陆放,按照严仞说的解释一通,顺便恭恭敬敬道歉,再差人又送酒肉又送美人,陆放才勉强没有再追究。
只是厢房里已经没有了张公子,也没有何新柏口中那个许岩了。
€€€€€€€€€€€€
留安台鉴:
葭月将至,添衣珍重。念君所忧,动心而怅然。自总角尔,高堂之外,推心者无几,时人皆诽我巧言多情,然欣悦者多而思慕者寥寥,近乎于无,盖余不甚信情。假以时日,幸遇真命,君可往矣,无所顾忌。若伊人未至,孑然独立,如寇如鹏,岂不快哉?
远山谨启。
第23章 23 呵,我也不喜欢他
翌日是休沐日,由于前夜喝了半杯烈酒,陆屏直接睡到大中午。
吃过午饭后,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严仞那枚落到他手里的双兔佩,连同七夕那夜严仞从玉人楼上扔下来的那方蔷薇色丝绢一道放在一个荷包里,妥善安置好。
明日到白虎殿上学,他便把这些还给严仞。
也算是误会两清了。
他并不喜欢自己。自己也并不喜欢他。
陆屏对达生嘱咐道:“往后不要再说严世子对我如何如何的话了,这些都是误会。”
达生不解:“可是他昨夜对你……”
“后来他也同我道歉了,到此为止吧。以后咱们与严世子没有关系,离得越远越好。”陆屏打断他道。
于是,他又重新拾起许久没看的闲书,在书房看了一个下午的《山海经》,越看越心烦意乱,愣是只看了三页。
一定是自己心不静的缘故,陆屏心想,于是让秋水给自己煮了一壶信阳毛尖,喝下几口之后,终于能看得进去书了。
没想到当晚忽然失眠了。
月色已经起得老高,灵台还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