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呜呜呜……”何新柏嚎得更厉害。
“那是谁?”傅轶忽然道。
严仞顺着傅轶的目光转头望去,见身后葳蕤的林道中远远走过来两个模糊的人,步履匆忙。前面的人鬓发被风吹起,身上的斗篷轻轻飘扬,后面的人小步疾行跟着,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他们的脚步踩在落叶堆上,刷刷作响,挠得严仞瞬间清醒不少。
傅轶道:“怎么停下了,看不清脸啊。”
只见那两个人停了下来,似乎是看到这边人太多,不敢上前打招呼,只留在原地踌躇观望,犹豫不前。
严仞立刻道:“我认识,找我的。”他把醉倒的何新柏交到傅轶身上,“你们先回去吧,我晚点再走。”
傅轶和何新柏的马车已经走远,宗昀留在原地,严仞朝前方的那两个人影走去。
看到严仞走近,对面的两个人顿了顿,又继续朝这边急匆匆走来。
那披在身上的斗篷晃呀晃,是严仞熟悉的颜色。只见那人忽然身形不稳崴了一脚,严仞皱起眉头,见旁边的太监慌忙扶他起来,两个人又朝这边赶。
严仞迈大步子走过去,道:“小心点。”
“我没事。”前面的人喘着气开口,是陆屏。
灯笼里昏黄的烛光摇曳闪烁,许是跑得过急,陆屏还未平复粗重的呼吸,眼里又染上星星点点的水雾,比天上的星辰还亮。
严仞注视着他,眼神软了下来。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
陆屏不敢跟严仞说,除了去白虎殿,其余的时间他把自己关在了苍€€院,无时无刻都在拼命抑制想出来的冲动,直到这最后一天。
他也不敢说,方才刚日落,他才终于叩开严府的侧门请求见严仞,得知严仞来了曲池,又带着达生穿过大半个启安城,马不停蹄往曲池赶。
他想见严仞最后一面。
如今见到了,严仞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嘴角是不自觉向上的,可能和傅轶何新柏玩得很开心。
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不是时候。陆屏想。
他解下斗篷递给后面的达生,对严仞道:“你还有多久启程?”
严仞道:“大概还有五个时辰。”
陆屏心算了时间,问:“明日辰时出发?”
严仞点头:“和父亲进宫拜过陛下,然后就出城。”
陆屏垂眸,睫毛颤了颤,声音微弱三分:“那……幸好我还赶得及。”
严仞:“嗯?”
陆屏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小木盒,双手捏着它递上去,鼓足勇气道:“我来给你践行。”
严仞挑眉表示讶异,眼里仍旧带着笑意:“你不是送过我礼物了么?”
陆屏忙道:“这、这个跟那个不一样!”
严仞道:“哪里不一样?”
陆屏气急败坏,索性把盒子塞到严仞怀里:“你自己打开看。”
严仞露出逗弄后得逞的轻笑,低头翻开盒盖,目光却顿住。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支手工簪花,花瓣神似逼真,瓣瓣精细,胭脂色中透着乳白,颜色深浅渐变,样式和成色都是簪花中数一数二的。
严仞拈起簪架:“通草花……杜鹃?”
陆屏点头。
严仞笑了:“我可比不上那些文人士党,在头上戴花儿,能好看么?”
陆屏涨红了脸,忍不住道:“这是我亲手做的!”
严仞低头看手上的簪花,没有说话。
“我、我记得你说过北疆天气比这里冷许多,大概、大概不开南方喜暖的花,想着你以后春天看不了杜鹃,那多可惜呀,所以我前几日跟秋水学做了通草花,拈瓣、上色都是我自己弄的……不是,是我本来就想学的通草花,又想到你,就顺便做了一朵给你而已。反正你拿着它,若是想家了,可以看看故乡的杜鹃。”
陆屏断断续续地解释,心中十分悔恨,本来已经准备好一套流利得体的说辞,到头来全都忘了,也不知道严仞相不相信他说的话,喜不喜欢这支通草杜鹃。
他抬头试探地看着严仞。
严仞嘴角含笑,似乎十分满意,小心翼翼将花放入盒中,道:“就算不戴,我也会好好收藏的。每年一到春天,我就把它拿出来,一看到它,便能想起你……”
陆屏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你说的启安的春天。”严仞道。
陆屏心中落了一口气,低声道:“嗯。”
严仞收起木盒,朝他拱手行礼,朗声道:“子铿很喜欢这支花,多谢九殿下。”
陆屏不由道:“你不用这么……”
“什么?”
“没什么。”
严仞这人有时候不正经,有时候又装得正经,陆屏真不知道他什么话是真心,什么话是假意。
二人一时无言。
夜风簌簌,数片黄柏叶又飘落而下,落入结成冰的薄雪上。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地上微弱的人影也摇摇晃晃。
严仞道:“夜里冷,把斗篷穿上吧。”
陆屏摇头:“不冷。”
严仞道:“那你还有什么事么?”
陆屏如梦初醒:“还有、还有……”
严仞等他说。
他想了半天,问:“你的生辰是在哪一日?”
严仞笑道:“在夏天。怎么,你想提前送我给我庆生?那是真的来不及了。”
陆屏摇头,低声道:“没,我就问一问。”
严仞道:“嗯。”
陆屏又道:“等你回来,再、再……”
严仞点头:“嗯,我知道。”
二人又相对无言,陷入沉默。
严仞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陆屏想了想,问:“你多久才能回来啊?”
“最短三年吧,或者……六年?”
“这么久……”三年的光阴都可以改变许多人和事,更何况六年?六年后,严仞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陆屏心中失落,嘴上却扯出一个笑容,道,“恭喜你了,梦想快要实现了。”
只见严仞微笑,微微屈腰:“嗯,也预祝九殿下早日实现心中所想。”
陆屏道:“谢谢。”
严仞又含笑道:“想说什么赶紧说了,过了今晚,可就见不到我了。”
闻言,陆屏靠近了两步,恍惚道:“还有……”
其实他没什么可说的,但又有许多话想说,比如对严仞说自己就是留安,比如说自己很舍不得他,会很想他。
他回头,见达生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不远处的一旁去,没再听他们说话。
陆屏突然不安起来,只觉得斗篷褪去了,身上还是很热。
“还有……”他向严仞继续走近一步,小声道,“你……你能亲一下我么?”
【作者有话说】
周五再更了!
◇ 第33章 33 没叫你亲我嘴巴!
说完那一瞬间,周遭万籁俱静。
陆屏后悔了。
他不知道严仞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但这话真是引人误会和遐想,搞得好像他喜欢严仞、在和严仞表明心意一样。但……作为交情不浅的好友,就算同是男人,临别之际,礼貌地亲一下脸颊以作不舍之思,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这很合理。
好吧,他确实很像是在表白。
但就算严仞认为他是在表白,他也无所谓了。反正之前已经被他误会过一次,再误会一次也没关系。
陆屏不敢抬眼去看严仞。他内心胡乱想着,脑子和脸颊热得像发烧了一样,只盯着林道上的落叶踌躇不安。
仿佛过了许久。
“跟我来。”严仞道。
啊?
陆屏惊讶地抬头看严仞,见严仞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笑也不生气,只是转身朝前方走去。
他什么意思?
他是想找个地儿拒绝他?
还是骂他?
陆屏怔愣良久,见严仞继续走远,急忙示意身后的达生留在原地,自己跟在严仞的身后。
他不知道严仞要带他去哪里,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严仞的背影高大挺拔,步履沉稳,靴子一下一下踩在新落的黄柏叶上,沙沙作响,陆屏跟着他的步伐,也亦步亦趋踩在黄柏叶上。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声音。
除此之外,只剩沉默。
陆屏心如捣鼓,只埋头走路,忽然撞到前面严仞的后背,他才蓦然回神。原来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严仞转过身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