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士党终究是赢了!”梁瀚松咬牙道,“宋思源,咱们斗了一辈子,皆是我胜多败少,以致你最终辞官卸相,朝中只我一人独大。你就说我是不是赢了!啊?我是不是赢了!”
宋思源皱眉道:“我辞官只是想养老,不是被你斗败的。”
“就是我赢了!”梁瀚松厉声道。
接着,他不顾周围人的反应,转身高举双手,对着大殿外面的日光,声嘶力竭道:“吾以李元礼为范,以陈仲举为师,势必打破森森壁垒,扫除天下世胄,吾自始至终都对皇位无半分肖想,吾对皇室、对先帝、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
说完,他转头,一双泪眼看着陆屏。
陆屏心生一股不详的预感。
梁瀚松道:“既然愿景无法实现,只能留与后世了。老臣今日杜鹃啼血,以死明志!”
陆屏一愣。
只见梁瀚松朝最近的柱子猛然冲去。
“拦住他!”陆屏道。
然而梁瀚松身旁并没有一个侍卫和大臣,他与柱子之间更是畅通无阻,大臣们大呼起来,陈€€、王叙中和几个侍卫飞奔上前拦他,但似乎来不及了。
陆屏心中的弦顿时绷紧。
忽然,一道利箭从陆屏眼前飞窜出去。
惊呼声中,利箭穿透梁瀚松的袍脚,深深刺入地板,把梁瀚松牵制后绊倒在地上。
陆屏心脏直跳,回头看严仞。原来是严仞眼疾手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抽出权光背后箭筒的箭用力投出去,不偏不倚射中梁瀚松的衣袍。
王叙中和陈€€连忙上去扶梁瀚松。梁瀚松惶惶地翻身坐在地上,仰头看陆屏和严仞,呜呜地哭起来,道:“陛下,您和这只笑里藏刀的狐狸搅和在一起,迟早会把江山拱手让人,把大晟断送在自己手里!”
陆屏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严仞是“狐狸”,顿时忘了反驳。
严仞接道:“我不要皇位。”顿了顿,他嬉笑道,“我对皇后的位置更有兴趣一点。”
陆屏:“……”
他气恼地伸手捏严仞的胳膊,警告他不要在太极殿上说这种话。
但无济于事了,宋思源、大臣们和禁军都先是一脸茫然,而后大吃一惊,随后恍然大悟,最后不可置信。
梁瀚松也崩溃了:“你不立个女人当皇后!你怎么绵延子嗣!怎么永固大晟江山!”
好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陆屏也无所顾忌了。他直接道:“谁说朕要让自己的后代当皇帝了?朕可以把皇位传给最有能力的郡王,若是懿文更有资质,朕会先考虑她。”
“啊?”大臣们纷纷惊疑起来。
梁瀚松犹如五雷轰顶:“您说什么?陆懿文?”
陆屏用沉默告诉他没有听错。
梁瀚松站起来,身旁围着三个侍卫,他再也没有机会寻死。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让一个女娃娃当皇帝,真行啊,大晟要完了!真要完了!”
陆屏不以为然道:“这些几年之后的事,就不劳梁相费心了。梁相也老了,近日多病缠身,是时候隐退养病了。江南的水乡气候养人,风光秀美,倒是适合颐养天年。”
梁瀚松的翅帽早已不见踪迹,黑白掺杂的头发凌乱地散落,紫色的公服褶皱不堪,还因被一箭刺穿而撕开了一角。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满面绝望。
在场的其他人也听得出来,陆屏不仅要对梁瀚松罢相革职,还要把他贬遣去南方。
只听陆屏冷冷道:“过几日,梁相就出发南下吧。”
【作者有话说】
李元礼、陈仲举:李膺和陈蕃,两个历史人物,是梁大相公的偶像。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母鸡在清晨打鸣,这个家庭就要破败。
◇ 第77章 76 朕大病一场
千秋殿的洗浴堂内传出阵阵水声。
陆屏掀开珠帘,绕过隔档的屏风,见秋水正在往浴池上撒药材,严仞裸身坐在浴池里,靠在石壁上阖目养神,一动不动,胸膛以下都淹没在水中。
秋水退了出去。
陆屏走到台座旁的池沿上,盘腿坐到严仞身后,拿起一片艾叶撩他的脸。
严仞睁开眼睛回过身,带着笑意看陆屏,又伸手碰他的脖子,问:“还疼么?”
陆屏被头簪刺伤的伤口已经上了药,缠上一条细细的纱布。他摇头:“无事,我懂分寸,刺得不深。”
严仞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洗浴了,如今把胡渣剃个干净,洗了脸和头发,又在池子了泡上小半个时辰,整个人又回到以前容光焕发的模样。
陆屏垂眼看他,道:“虽然我是很想砍了梁瀚松的脑袋,但他这样的大儒声望实在太高,若真要处斩,恐怕会使地方寒门和京中学子不满甚至暴动。他在大殿上那么一撞,不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换来这个么?”他眼睛一酸,难过道,“我是个自私的人,但坐在这个位置上,由不得我自私。”
严仞牵起陆屏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道:“你想杀他是对的,留他一命也是对的。反正他也没多少年活头,把他关在姑苏限制他的行径,也好。”
陆屏点头。
他来找严仞诉苦正是求个心理安慰,正好严仞也支持他的想法,便足够了。
严仞攥着他的手,“啧”了一声,道:“别整天想政务的事了,人关在大牢也不会跑了。好不容易放松,你今儿又出了那么多汗,下来跟我一起洗?”
陆屏瞟他一眼:“不要,我又不像你多少天没洗了。”
严仞:“……”
陆屏脑子里还藏了不少心思,像算盘一样不住地打着:“总算大功告成了,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做,得慢慢把那些州县的士党官员也清掉一些,再增加科举的名额,朝廷亟需新的人才,还要防止这些人才不拉邦结党……啊!”
他猝不及防,脚腕被严仞扣住猛地一拉,整个人从池沿滑下去,扑通跌落进水里。
水花四溅。
但幸好陆屏被严仞及时拖起来,不至于落得太深被呛到,他心有余悸地攀住严仞的肩膀,下一刻便被严仞欺压上来。
严仞湿漉漉的嘴唇贴着他的嘴角:“你也知道我有多久没碰你了?我都憋成清心寡欲的和尚了,现在就要还俗,先让我亲一口。”
陆屏心跳乱蹦,道:“我衣服湿了!!”
“正好一起洗。”
说完,严仞吻上来。
洗浴池水汽缭绕,萦绕在几盏桦木烛台周遭,氤氲出暖香来。蒙雾与烛光与水声交相缠绵,衬得人心头熏热无比。
这个犹如久别重逢的吻带着湿热的水汽,像一支微小又热烈的火苗,陆屏才发觉自己更像干燥已久的枯柴,不亲热还好,一旦亲热,整个人仿佛一点即燃,烧了理智。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严仞紧紧贴着他,一边亲他一边用另一只手解他的系带。
陆屏知道他要干什么,却又不敢确定。他问:“在这里?”
“不一定要在床榻上的,陛下。”严仞道。
陆屏感觉被什么新的东西冲击到了,心想,如果真的可以,那不妨尝试一下?
水里解系带似乎更加困难,但严仞动作很利落,陆屏的中€€已经被解了下来,他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还缠着纱布,他艰难道:“我、我的伤口……”
“放心,碰不到水的。”
这很难说。陆屏心想。
但严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托起陆屏的双髀缠在自己腰上。陆屏上身的中衣只解了带子,还未完全脱下,就这么虚虚挂在肩膀。
他难受地叫了两声,推拒:“不行,会有人进来……”
“哪个不识相的敢进来?”严仞哼道。
陆屏头皮发麻,又被严仞的食中两指搅得浑身发抖。他心中害怕有宫人忽然进来收拾东西,于是咬住严仞的肩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果然,堂外的珠帘有了声响,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屏心跳一滞。
与此同时,严仞有了动作。
“啊……唔!”
严仞用嘴巴封住陆屏溢出的叫声。
陆屏心道,完了完了。
那脚步声也察觉到了异常,顿了顿,立刻在屏风后面放下手里的皂荚篮子,又急急地朝外面远去。
严仞松开陆屏的嘴唇,笑道:“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现在可以叫了。”
.
陆屏病倒了。
他的额头烫得厉害,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只想睡觉。
太医来看过之后,对严仞道:“陛下只是染了风寒,没有什么大碍。”太医也是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事的,便补充道,“陛下常年劳累,身子绷着,心神疲弊,如今一下子放松下来,便很容易虚弱生病,有个通俗的说法叫休闲病。吃几剂汤药就好了。”
严仞点头。
太医走了之后,陆屏盖着被子道:“休闲病?确定不是在池子里泡太久的缘故么?”
严仞道:“要不我再去问问太医?”
陆屏道:“……不必了。”
严仞的掌心覆盖在他额头上,温声道:“先休息,等烧退后身子好一些了,再去料理那堆事,人关在大牢也不会跑了。”
陆屏点头。
等陆屏喝完一碗汤药后睡了过去,严仞放下床帐,嘱咐达生和秋水好生照顾陆屏,自己则退出来,准备去找宋思源。
宋思源自从被严仞秘密带回启安后,一直藏在侯府里面,前几日才接进皇宫,住在东苑的一处小院内。如今宋思源又说自己不想待在启安了,想收拾东西回潭州去。
严仞没想到在路上恰巧碰到宋思源。
“太师大人往哪里去?”
宋思源见是他,便回答:“老夫去趟白虎殿,当初走得急,还有些书落在那里没拿。”
于是二人一同往白虎殿而去。
宋思源不免感慨:“在白虎殿教你们几个读书的光景还恍若昨日,却是一眨眼之间,都物是人非了。”说着他叹了口气,“吴王、燕王还有陆钊勾结一起做出谋反的事,太子殿下故去,是老夫最为心痛的。”
“是。”严仞点头。
宋思源摇头:“这都是什么党派之争害的。老夫听闻陛下创了降爵制,也挺好,以后让不听话的世家降爵,给有功绩的寒门赐爵,长此以往,希望不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老师说的是。”严仞道。
宋思源道:“其他人都还安在吧?除了你和陛下,还有何家和傅家那两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