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对方的境界出现了一阵怪异的暴涨。与岳流萤一样,老魔也没弄懂曲濯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出来,在修为急速上升之后,那青年依然只有金丹的水平。
他先前能夺舍岳流萤,此刻自然也能够夺舍对方。
老魔对此信心十足。
至于如今这具妖禽身体,他自然也不是放弃了。
等他用曲濯的双手剖开程屹后背、从中取出凤凰果,人还是要回到火鸾体内的。
到那时候,火鸾身上的灵气束缚自然也该消失。再把旁边看完全场的女修灭口,到那时,天上地下再无一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计划已然妥当,接下来的,就是施行了。
老魔凝神静气,在识海当中默念法诀,迅速感受到了熟悉的神魂动荡。
他的意识变得轻轻飘飘、越来越高。视野在不断上升,直到来到半空当中,自上而下地俯瞰一切€€€€
“呖呖€€€€!”
两个青年身侧,火鸾忽地发出一声痛鸣。
它仿佛是想要抬起脖子,偏偏动作到一半儿的时候停了下来。再接着,原先便压在它身上的无形力量又一次沉落。原先只是断成两节的颈骨,这会儿竟又传出一声“咔嚓”动静。
老魔剧痛,不可置信地伏在地上。
他思来想去,都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还在这个鸟的身体里?难道不该已经抽身、借着程屹对那乐修的不设防,顺顺当当地摘取凤凰果?
怎么会现在这样,原本应该任由他来去的躯壳,竟像是成了一个巨大的、将他困在当中的牢笼!他的神魂在其中左冲右撞,拼尽全力,偏偏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
起初时候,老魔心头满满都是惊诧。而到后面,顺着时间推移,他的惊诧一点一点化作慌恐。
“师兄?”曲濯在一旁叫了声。说话的时候,还很新奇地摸一摸自己的喉咙,感觉到喉结的颤动。
程屹收回落在火鸾身上的目光,侧头来看道侣,眼睛都轻轻弯了起来,问:“怎么了?”
曲濯担忧:“它这是怎么了?忽然挣动得如此凶猛。唔,咱们是不是要把困阵再加固一下?”
程屹神色微顿。
曲濯看出来了,不解地看着他。
程屹喃喃开口:“困阵€€€€我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个!”
曲濯歪头。
纵然他已经能发出声音了,程屹还是很习惯直接从师弟面上去读对方的心情。
此刻师弟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将他的疑问展露分明。程屹看懂了,像往常一样搂着师弟的腰、直接将人举起来,换得曲濯一声低低惊呼。
“呀€€€€师兄!”
程屹大笑,就着眼下的姿势,又把曲濯按在自己怀中。
曲濯在他肩膀上眨眼睛。虽然不明白师兄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作为爱人,师兄开心了,他自然也跟着开心。
他的笑声也在程屹耳边响了起来,引得程屹又在人后脑揉了一把,这才低声开口解释:“师弟,还是你提醒过,我才想到,咱们学堂教授的‘困阵’兴许不单单能困住妖禽……”
意识到老魔逃到火鸾体内,并且想到“凤凰果”能够被人摘取之后,对方的打算,便算是呼之欲出了。
别看程屹睁眼之后一直表现得喜悦而放松,可事实上,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
偶人更是早早守在旁侧。现在的程屹,已经不用借助阵盘去操纵它。青年想得很清楚,火鸾那边稍稍有一点动静,自己都要让偶人动手。
再之后,就是防备“动静”出在自己或者曲濯身上。
为此,他满心警惕,时刻预备在老魔攻来时相迎。
结果呢?竟然只等到对方在火鸾身体里崩溃的样子。
最初那会儿,程屹甚至怀疑前头的动静只是老魔的又一次诡计。他在以此为诱饵,吸引自己和师弟上钩。
但看着看,非但没有找到老魔行动的痕迹,还被师弟点明€€€€没错,如今火鸾依旧处在困阵当中!
若是从无相宗学来术法,自然是能困住一个妖禽,都值得弟子庆幸。可现在,他们用的是学堂夫子教授的本事!
上课时夫子的话如在耳边,说:“这天下万物之本源,说白了都是一样的东西,‘力量’。
“一阵风吹过来,把我桌案上的纸页吹走。一股灵气飘过来,把那些一样的纸页带走。这两者就是有区别,可于结果而言,又能有多少不同?”
下方,学堂弟子们静心听着。
在那一堂堂课程中,他们学到的一切东西,都如同最初三个月课程中的符文一样被拆解。落在最小的单元,再以此作为“砖石”,搭建出一条外人无法想象的登天之路。
“平时我们吃妖禽妖兽,是因为它们的血肉当中饱含能量。”时间回到现在,程屹搂着师弟开口,“在学堂里学到的困阵,原理也在‘在阵法当中不能有一丝能量释放’。咱们原先实力有限,虽借着星火矿布置出了阵法,可其中总有欠缺的地方,是以那会儿火鸾才能不断挣动。但师弟,你又得了机缘,到底是让困阵从头到脚地完善起来。在那之后,火鸾也是动弹不得了。”
曲濯认真地听着。
到了这里,他微微恍然,“正是如此。”
程屹的笑意扩大了。他看着火鸾,眼里带着对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嘲讽:“再有,除了血肉之外,妖禽妖兽身上另有一个‘力量源泉’,正是它们的神魂。
“看来学院的困阵,是连这火鸾躯壳里的魂魄也一同困住。
“前头杀游潇那会儿,游潇死了,操控他的老魔却得以逃脱,可见寻常时候杀了它所在的躯壳也不会让它跟着殒命。到了眼下,情况或许能有些不同。”
“等等。”曲濯捕捉到了关键字,“师兄!咱们先前不是在说火鸾吗,如何又说到了老魔?”
程屹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
曲濯意识到什么,屏住呼吸,一样朝背后看去。映入眼帘的,正是火鸾那双透着微红光色,平日总显得凶戾,眼下却只能从中看出惊慌的眼睛。
他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写满哑然。
程屹耐心,此刻不再开口,而是给师弟反应过来的空间。
“师兄,”曲濯问他,“你的意思是€€€€”
程屹说:“对。”
曲濯咽了口唾沫,依然觉得极难相信,“连人都不做了?那老魔,果真是不择手段之辈!”
说着,他拳头拧起来。看样子,很想直接去到前头,给老魔面上来上两拳。
后头到底没这么做。程屹把道侣拦了下来,温和地说:“仔细脏了手。”说罢,他思索片刻,又召来剑偶。
与火鸾庞大的身体相比,剑偶显得那么渺小、不值一提。然而老魔无论如何无法将剑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动静视作“不值一提”,相反,那双微红的眼睛里透出更多慌乱之意。
程屹见了,心中确定了八成:游潇那回,多半只是老魔在游潇身死之前便及时逃脱。眼下不同了,他无法从阵中脱身、不能离开火鸾体内。那么,等到火鸾命数流逝、被剑偶刺穿心脏的时候,老魔也会一并身死。
想到这里,他朝剑偶示意一下。剑偶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对着火鸾,便干脆利落地举起了被打磨到完全锋利的手臂。
越来越近!
老魔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他再顾不得其他了,匆匆用神识给程屹传音,说:“咱们无冤无仇,你何必这么下手?”
程屹疑问:“无冤无仇?”
老魔:“……”
老魔继续说,“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你且想想,若是今日将我放走,后头我要给你多少好处。”
程屹仿佛来兴趣了,当真问他:“什么好处?你且说说。”
老魔心中一动。他便知道,世上哪有什么长久的敌人、朋友,说白了,还不都是利益往来。
他是真心想要程屹放自己一马,这会儿便也不吝于给对方以承诺。“赤霞芝”三个字自然是不方便提起,但往前那么多年里,老魔得到的天材地宝又哪里只是一个赤霞芝呢?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与程屹列举。程屹侧着耳朵,用心地听。
“……这些东西,如今都在无相宗内,由我细细藏着。后头那些呢,则是分散在其他地方。你想要,便都能去取。”
老魔最后说。
程屹挑眉,仿佛对对方开出的价钱并不满意,问:“只是如此?”
老魔:“这€€€€你还想要什么?”
程屹冷淡地回答:“不过是有一些你空口说来的东西。瞧你原先那副模样,我还当有什么稀奇。但现在,我把你放了,后头却见东西不在你说的地方,莫非便只能白白吃亏?”
老魔:“这……”
好吧,还真让程屹说中了。
他前头讲出来的那些东西,说全是假的,那不可能。
说全是真的,却是更不可能。
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打的可不就是“总归程屹眼下无法亲自前去验证”的主意?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把事情挑明。
老魔自然不会顺着程屹的话承认,但他还是给出了更多承诺,说:“怎么会?你实在是多虑了。不过,若是当真不信我,我只好再那些你立刻就能见到的东西出来。”
什么是“立刻就能见到”?答案很简单,功法。
老魔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将一些威力颇大、失传已久的功法默给程屹,弥补对方眼下只有剑偶一个攻击手段的不足。
这便是他待程屹实在不够了解了。首先,别看他摆出来的剑偶只有一个。可作为半个器修,理论上讲,程屹能够直接操纵的偶人就有十几个。
再有,各种灵符、丹药……这些年里,有意积攒之下,他和曲濯属实是存下了许多好东西。其中能够用以攻击的,稍微数一数,就有足足两位数。
“我不要这个。”程屹拒绝,“若说‘诚意’,你还得再给出些。”
“这……”老魔终于开始着急了,“你想要什么?”
程屹瞥他。
老魔:“你只管说!但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绝无二话!”
至于有没有三手、四手动作,那是后头的事情,老魔暂且拒绝考虑。
他身前,青年像是细细思索片刻,终是笑了,说:“我要你亲自带着我,去寻那些藏了宝贝的地方。”
老魔:“这……”
程屹面色一变,冷声道:“果真是心思不诚!既如此,我还留你做甚?”
话音未完,老魔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他瞳仁骤缩,赶忙开口:“去,自然去!”
心中自然还是愤恨。想自己一代尊者,在往日分明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谁能想到呢,到了今日,竟受这等小儿侮辱!
“只是€€€€”老魔又想到了其中漏洞,“我如今这副样子,要如何与你一同前去?程道友,你果真是先把我放出来吧。”
程屹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在权衡。
老魔给自己增加筹码,说:“我在此以神魂起誓。若是在找全给程道友的那些天材地宝之前,另有其他动作,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八个字的诅咒,被信誓旦旦讲了出来。老魔心头却是不屑一顾,他早就挨过天打雷劈,更是早就“不得好死”。这对其他人而言都无比严重的诅咒,对他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