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天,自己会被这几个小孩打动。
渴望读书,想要读书,有时候可能就是一个瞬间,一个冲动。
周自言最怕大庆百姓习惯了往常的生活,习惯了目不识丁的人生,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守着一成不变的未来。
连‘想读书’这个想法都不会出现。
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推进识字班,只求让他们不要被生活磨灭去对学识的渴望。
哪怕多认识一个字,那也是好的。
幸好,幸好。
这几个小孩,不管是羡慕别人,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
又或是为了改善家中生活,还是尚在迷茫。
至少他们有想读书的想法。
只要有这个想法,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第28章
周自言做好决定, 第二天一早,便去户籍所改户籍。
许是之前那位黄册官说了什么,周自言一踏进户籍所, 便有人把他引到旁边小隔间, 让他稍等。
周自言点点头,依言等待。
不一会, 那位熟悉的黄册官便捧着马鸣沟的黄册前来。
按规定来说,大庆是不允许销户重建的。
但这位大人拿的可是天子口谕……
所以黄册官什么都没说, 只按照周自言的意思,把他的户籍落到马鸣沟。
再重新登记好他的名字和籍贯。
短短两刻钟,周自言便改好了户籍。
毕竟还是原身的身体,在父母亲眷那一栏,周自言选择继续沿用原身的经历, 父母早亡, 无其他亲戚。
正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黄册官在马鸣沟黄册上誊上‘周自言’三个字, 又重新做了一份户籍信息,递给周自言,十分恭敬, “大人,您的户籍做好了。”
“多谢大人。”看着自己的新户籍, 周自言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从此, 左都御史‘游大人’只存在庆京省,如非必要,不会再被他人熟知。
而世间多了一个白身书生周自言。
不管科举、收徒,以后他都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行事了。
周自言改好户籍这件事, 没有告诉其他人。
在宋家,他只说自己的户籍已从别处迁过来, 自己现在是马鸣沟人。
对此,宋卫风和宋豆丁都非常开心,感觉他们与周夫子更亲近了。
周自言原先只打算找一处自己住的地方,所以选择标准很宽泛。
但现在要教五个小徒弟,那就势必要选一个带大院子的房子。
这样才方便小萝卜头们就坐。
他带着新的选择标准,又跑了好几趟庄宅行,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房源。
他越看越觉得,之前相中的那处王家院落最合适。
只可惜人家不卖。
又一次从庄宅行无疾而归。
周自言摸摸自己的肚子,真是又饿又泄气。
不然就寄希望于宋伯父,祈祷他愿意把宋家变成私学,供给小萝卜头们上学用。
看宋父之前对读书人的尊敬之情……搞不好还真可以。
周自言苦中作乐,还没从庄宅行走两步,就被人拦下。
“这位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的拜帖。”拦人的小厮恭敬奉上一封烫金拜帖。
小厮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但是能让他家公子奉拜帖,这个人一定不同寻常。
“拜帖?”周自言不甚明白,他现在啥也不是,居然还有人给他送拜帖?
打开一看,直接去看最末尾的落款。
居然是廖为安。
廖为安,林范集的学生之一,庆京省人。
其父世家出身,任正七品大理评事,母亲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看到这个名字,周自言就明白了。
将拜帖收到袖中,揣起手,“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回公子,我家公子正等着您呢。”小厮转身,以掌展向廖为安所在的马车,“公子若是有时间,现在就能见。”
周自言肚子还饿着呢,于是往周围瞄了瞄。
看到庄宅行不远处有一个面摊子,便对小厮说:“我现在有点饿了,让你家公子随我一起去吃碗面条吧。”
“这……”小厮有些为难。
他家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去面摊上吃面条呢?!
周自言摆摆手,“你只管去问,若他不愿意,那他就不用来见我了。”
撂下这句话,周自言率先离开。
面摊老板是个哥儿,盘发敷面,应当已经嫁人。
他系着围裙,撒葱花,捞面条,一气呵成。
送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正端着餐盘到处跑。
小小一家面摊,处处是烟火气息。
周自言撩袍坐下,抬手叫面,“老板,两碗面条,一碗不要葱花,一碗放点肉片。”
“好嘞!”哥儿老板脆生回应。
周自言拿起桌上的抹布,自己擦干净桌子。
板凳还没坐热,对面便站好一个人。
廖为安一身淡青灰色圆领袍,精纹缠身,腰配琳琅,端手站在周自言对面,恭谨有礼,“周相公。”
他的年纪比周自言大些许。
现在站在周自言面前,却有一些紧张和下位之势。
毕竟眼前这位‘周相公’,现在虽是一介白身,可以前官阶比他大,又和自己的老师称兄道弟,他怎敢冒犯。
“坐吧,给你点了一碗面条,多放了几片肉。”周自言擦干净筷子,给廖为安放好。
廖为安轻轻一笑,放好手里的蓝布包袱,“游……周相公还记得学生爱吃肉。”
掀袍落座,清清飒飒。
既然面前的旧人已经改换门姓,那自然也应该用新的姓名相称。
周自言并没在意廖为安的称呼变化,他回想起以前在庆京省的日子,心中发笑,“怎么会不记得,以前你和你那些同门每次来我府上,总唤着要吃烤肉,炖肉……”
那时候他虽然和林范集吵吵闹闹,私下却经常和林范集的几个徒弟来往。
他凭借一手好手艺,成功俘虏林范集所有的徒弟,气得小老头无话可说。
廖为安一边听一边挽袖为周自言倒茶……不,是倒水。
这处面摊没有什么茶水,只有白开水。
小少年端着两碗面条过来,周自言拿了不放葱花的那一碗。
廖为安自然接下另一碗。
面条还热乎着,周自言已经快饿扁了,二话不说就开始吃。
廖为安看在眼里,开口道:“算算日子,学生与周相公,已有四个月未见了。”
普普通通的瓷碗,旁边还有一个小缺口。
与周自言以前在京中用的精致碗具天差地别。
没想到曾经在庆京省声明开外的游大人,现在居然窝在一家小小的面摊上吃面条。
“林老头没骂我吧?”周自言咽下一口面条,指尖摸上瓷碗的缺口,微有刺痛,“他是不是埋怨我来着。”
敬宣帝罢他官的时候,没有声张,只派了一个和周自言相熟的公公传旨。
估计是想给他留点脸面。
所以他也没声张,只在离京前一夜,悄悄给自己的亲朋们写下一封书信。
等友人们收到书信时,他已经乘船南下了。
“老师听说您要离京,第一时间便去您府上,不过老师腿脚慢,晚了一步,那时候您已经离京了。”廖为安想到老师不顾形象,破口大骂的模样,忍俊不禁,“您估计也能想得到,老师站在您府门口,骂了一个多时辰。”
他老师和这位周相公的关系,似友人,又像师生。
互为知己,却又彼此不对付。
他和其他几个师兄弟探讨了好多年,仍是不明白一老一少是如何相处成那般模样的。
只能说缘分到了,便不需要顾虑太多。
“就猜到了,他肯定骂死我了。”周自言狼吞虎咽吃完一碗面条,随手抹去唇边的汤面残留,“你来马鸣沟要做什么?你可是地地道道的庆京省人,在马鸣沟哪来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