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夫子?
书院的夫子?
“哎哟,马鸣书院的夫子?”花婶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娘嘞,这大书院的夫子咋还到俺们巷子里来了?”
“我与周夫子是一见如故,所以特地来探望一二。”廖为安笑容亲切,全无其他读书人的傲气,瞬间博得了几位婶子伯母的好感。
花婶子看廖为安的眼神就像看自家儿子一样,满眼欢喜,“瞧人家书院的夫子,就是不一样。”
“哪像以前见过的那些学子,一个个眼睛都不知道翻到哪儿去了。”章伯母想到以前见过的读书人,语带气愤。
他们家也是做小生意的,人来人往,不知道见过多少读书人。
有一个算一个,都瞧不起他们这些商户。
所以她心里才憋着一口气,不想在做那等商户人家。
廖为安此次的目标便是庞大山,当下一见,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
家中长子,沉稳可靠。
更难能可贵的是,庞大山还孝顺。
“大山这孩子不错,稳健,可靠。”廖为安自己就是一个孝子,所以十分欣赏庞大山,“大娘,有此长子,家中有福啊。”
庞大娘两只手激动地不知道往哪放好,慌乱且无状,“廖……廖夫子,瞧您说的,大山、大山……嗨!”
“几位婶子伯母,可愿意申时以后来周家上半个时辰课程?”周自言出言打断众人的寒暄,再这么聊下去,还不知道何时能结束。
各家的小娃娃都要饿肚子了!
“愿意,自然是愿意!”
几位婶子伯母哪会不愿意,他们巴不得一整天都在家塾里上课!
“宋豆丁,庞大山,过来!”周自言叫来两个小孩,一手揽一个,“几位婶子伯母答应了,但是咱们要先讲个前提,你们讲课的时候,夫子会在旁边旁听,要是讲错一个地方,就等着打手心吧。”
周自言说这话,除了震慑一下两个小孩,免得他们傲气起来。
也是给婶子伯母们一个安心,不用害怕家里娃娃被教坏。
“谢夫子,我们一定会认真的!”宋豆丁和庞大山弯腰低头,认真保证。
然后转向面前的婶子伯母们,又弯腰低头,同样认真保证,“花婶子,章伯母,还有庞伯母,你们放心,我们既然选择教娃娃们认字,就肯定会认真对待,绝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好好好!”花婶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庞大娘与宋豆丁亲近,摸上宋豆丁的头,“你们都是好娃娃,伯母得谢谢你们,还记着俺们这些不认字的穷邻居。”
“豆丁,大山,以后路过伯母家门口,随时进屋喝水吃零嘴!”章伯母觉得今天这一趟没白走。
以前与宋豆丁和庞大山都不熟,今儿可算知道为什么他们俩能名扬马鸣沟了。
只盼望家里的孩子将来也能像这几个孩子一样,懂事,明理,就足够了。
“天色也不早了,今早回家去吧,免得饿着孩子们。”周自言拍拍宋豆丁的脑壳,“豆丁,束€€问题,你们自己与婶子他们商议,是收还是不收,若是收,要怎么收,收多少,自己考虑清楚。”
这件事既然是孩子们开的头,那自然要让孩子们自己结尾。
他也想看看在这件事上,他们会怎么处理。
宋豆丁立正站好,“是!夫子放心吧!”
“放学咯放学咯!”
王小妞跑到树下,掏出一块抹布,擦净自己的小桌子,然后拎起小包袱,等宋豆丁擦完桌子。
庞大山和二棍,还有蒋庆庆紧随其后,都擦干净自己的小桌子才离开。
宋卫风见状,不解道:“周大哥,这是?”
周自言解释:“他们不知道和谁学的,现在一天擦两遍桌子,上课前擦一遍,放学时再擦一遍。”
“这证明他们对待上学一时,分外仔细啊。”廖为安背着手,频频点头,“周夫子,你这几个学生,很有想法哩。”
几位婶子伯母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纷纷撸起袖子,想帮周自言做点活。
但周自言哪敢让长辈们动手,和宋卫风一起连哄带劝,才把几位长辈劝走。
待婶子伯母们离开后,整个周家便只剩下宋卫风和廖为安。
没了外人在,周自言终于可以塌腰垮肩,松懈下来,“咋,想在这蹭饭?”
“周夫子,我与宋学子大老远从书院赶过来,不至于连一顿晚膳都蹭不上吧。”廖为安仗着宋卫风也在这儿,大着胆子提要求,“周夫子,许久不见,都想念你的手艺了。”
周自言琢磨了一下,找到两块抹布和扫帚,扔到廖为安和宋卫风手里,“那就先干活!帮我把这儿都清理干净。”
“得嘞。”廖为安收好抹布,随时准备去擦桌子。
宋卫风抱着长杆扫帚,不知所措,“……”
廖夫子如此习惯,他却好不习惯!
这两位夫子在庆京省时究竟是什么关系,居然亲近到这个地步。
堂堂廖掌院,竟然愿意替周大哥擦桌子?!
思考间,廖为安已经开始擦完一张桌子了。
宋卫风不敢在夫子面前落后,赶紧也扫起地来。
这家小院,只用来读书认字。
上课的学子们又极为爱惜自己上学的环境,所以并不脏乱。
周自言让他们干活,也只是想开个玩笑。
不等廖为安和宋卫风干多久,便叫二人停手,一起去厨房准备晚膳。
若是只有周自言自己,他随便弄弄就算了。
可现在家里来了客人,那就都别闲着了,想吃就一块帮忙!
廖为安:“……”
他此生从未进过厨房,周夫子怎么还敢让他帮忙!
周自言表示,不会做饭还不会摘菜吗?
喏,拿着小篮子,去门口蹲着摘菜吧!
宋卫风看着门口蹲下的身影,那般寥落,那般凄凉。
周大哥让廖掌院做什么,廖掌院就做什么,不敢有半点怨言。
他那在书院威风凛凛,受人爱戴的廖掌院,在周大哥这里,好像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最后还是周自言担下主厨重担,大展身手,做了三菜一汤。
香炒猪肉,清灼菜心,凉拌野菜。
大庆还没有辣椒出现,所以粟米三鲜汤里放了花椒,来增加辣味口感。
廖为安真的太久没有和周自言一起同桌吃饭。
此时眼前是熟悉的菜肴,做菜人也是熟悉的人,只是他们两人却不在熟悉的庆京省,而是在南边一处小城镇里。
时光飞跃,物是人非。
一时神情恍惚,悲从中来。
宋卫风将碗筷替廖为安放好,却发现他的廖掌院似乎陷入某种情绪中无法自拔,不免奇怪,“廖掌院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不动了。
“别理他,可能被我香迷糊了。”周自言瞧了廖为安一眼。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怕是又开始伤春悲秋了。
周自言挽袖为宋卫风添菜,“别理他,快吃。”
“多谢周大哥。”宋卫风捧着自己的小瓷碗,面带羞意,却悄悄藏好,不愿被人发现。
用过晚膳,宋卫风作为这里唯一一个小辈兼学生,自觉去洗刷碗筷。
周自言收拾桌上狼藉,“廖为安,你一顿饭居然吃四个大馒头,林范集怎么还没把你扫地出门。”
廖为安在旁边,想帮忙,却被周自言拥出去。
周自言可太了解这位廖掌院了,京中少爷,哪里会干活,不把他的碗筷摔碎了才怪!
“周夫子,许久未见,可否留宿一夜?”廖为安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周自言身后,周自言去哪,他也去哪。
虽然没什么用,但跟得紧。
周自言甩掉手里的抹布,“我这儿没有多余的房间。”
他这个小院子,总共就一间房。
他为了享受,还放了一个特别宽敞的架子床。
没有地方放第二张床了。
“不妨事,不妨事,不为住宿,只为探讨。”廖为安揣手紧贴周自言,“实不相瞒,最近学生在做学问上遇到一些问题,想向周夫子请教一二,就像以前一样。”
他们师门以前经常跟着林相公一起夜访周自言府邸。
多少个日日夜夜,几人一起秉烛学习,夜谈学问,那般快活,那般纵情,实在令人难忘。
“你还好意思提以前。”周自言准备和廖为安好好说道说道,“你自己说说,哪次不是我和林范集在吵架,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在旁边打瞌睡,再要不然就是自己看自己的书。你们何时参与过我和林范集的讨论?还好意思说。”
林范集那个小老头,在他的地盘上也不减气势,经常和他争吵。
一争吵就没完。
他那几个徒弟,耳朵好像全都堵上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也不劝架。
廖为安在袖中搓手,实在紧张,“您和老师争论,我们……我们不敢插嘴啊。”
他们要是插嘴,下一瞬就能被老师拿着笤帚打。
周自言顿了顿,想到一个解决办法,“打地铺,接不接受?”
“妥,妥的。”廖为安只要能留下,打地铺也行。
宋卫风洗刷完毕,刚从厨房出来就得知,他的廖掌院要在这里留宿。
怎么回事,来的时候两个人,结果他要自己一个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