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廖掌院何时与周大哥这么熟悉了?
“我与周夫子相谈甚欢,有许多理念都相同,想趁此机会再深交。”廖为安深知自己这事做的不太地道,连忙补救,“宋学子,这样,明天一早,我与你一起回去,若是耽误了课程,夫子私下为你补回来。”
“廖掌院要留下,学生自然无异议,只是……”宋卫风不敢说实话,其实他也想留下,想与周大哥亲近。
可他与廖掌院不同,廖掌院是男子,他是个哥儿……
周大哥最是守礼,怕是不会接受。
果然,‘让宋卫风也留下’这个念头,周自言连起都没起过。
周自言自然而然认为宋卫风是要回宋家,于是拿起院门边的灯笼,点燃灯笼里的烛火,“卫风,早些回家去吧,我送你一程,免得宋伯父和豆丁担心。”
见状,宋卫风泄了气。
他就说么,周大哥最是守礼,简直就是一块木头。
他的路,还长着呢……
周自言挑着灯笼,留在百米之外,看着宋卫风回宋家。
绝不逾矩,不留下一点话柄。
“……”宋卫风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只有一点烛火,明明灭灭。
他连周大哥的脸都看不见。
算了。
宋卫风轻声道:“周大哥,你等一下。”
说着半掩门扉,进屋去。
周自言等在原地。
不一会,宋卫风又抱着一床被褥出来,快步走到周自言面前,“周大哥,这是家里新做的被褥,你拿去给廖掌院用吧。”
“不用,我家€€€€”周自言刚想拒绝,却突然想起来,他确实没有多余的被褥!
宋卫风笑,“周大哥,你搬家那日,有多少被褥我都见过了。给你,拿着吧。”
宋卫风居然能注意到这么小的事?
还特意拿自己家新作的被褥出来替他招待客人。
“宋€€€€,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呐。”周自言这人真是贱嗖嗖的,拿了人家被褥,还非要提那个小名。
宋卫风不会和周自言生气,却还是白了周自言一眼,“周大哥,你为何不能忘记这个名字。”
周自言将头放到被褥之上,眨眨眼,“周大哥别的喜好没有,就是不能抗拒可爱的事物,这名字简直可爱到心里去了,自然不好忘记。”
“……当真可爱?”宋卫风忍不住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还是不觉得可爱,只觉好笑。
周自言责怪眼前之人,“你看看,之前讲过的内容你都不记得,还不如豆丁呢。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字之下的人。可爱的,自然也是名字之下的宋学子,我这可爱的意思,是€€€€”
宋卫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周大哥说他可爱?
周大哥说他可爱!
难不成周大哥终于懂他的心意了?
宋卫风难压嘴角笑意,“……可爱吗?”
周自言摇摇头,“话不可听一半呐。周大哥的可爱,是指可文可武,爱人以德。卫风,你确实可爱,但是€€€€”
“……”宋卫风的心刚飘起来,瞬间又跌下去。
他就说么,周大哥就是个木头,怎么可能说他可爱。
不过,周大哥这块木头,是个黑心木头,净耍着人玩,讨厌死了。
“周大哥,你快走吧。”宋卫风不想再听后面的话,旋身离开,脚步不停。
那重重的步伐,一听便是生气了。
周自言的声音飘在身后,“卫风,你瞧你,话又只听一半。周大哥的可爱,虽然是指可文可武,爱人以德,但未必没有别的意思。”
宋卫风定住,并未回头,“这次还有另一半没说完的话吗?”
周自言抱紧被褥,笑道:“没有了,没有了,周大哥发誓,真的没有了。”
“哼。”宋卫风轻哼,径直往家走,只是那上翘的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下。
他就说么,周大哥这块木头,是个黑心木头。
周自言抱着被褥回家,给廖为安铺了个厚厚软软的地铺。
天凉了,他要是冻着林范集的徒弟……
林范集怕是能从庆京省一路杀过来。
廖为安抱着一卷书坐在地铺之上,本想和周自言交谈一番。
谁知道周自言穿着寝衣,坐到一旁的书桌前,研墨提笔,看样子是要写些什么。
廖为安哪能错过,立刻凑过去,发现周自言手边已经整整齐齐码了许多字画。
廖为安获得准许后,一张张翻看。
都是简单的字画,有的是几句诗,有的是誊抄圣人先说,有的只是‘福寿安康’‘金榜题名’等好兆头。
至于画,那就更简单了,无非是一些常见的花鸟虫鱼。
“周夫子,你写这些做什么?”廖为安不解。
他老师很喜欢做字画,也喜欢品鉴字画,可这位周大人,却恰恰相反。
周自言在庆京省时,一个月写不了一幅字,更别说作画了。
可偏偏周自言的画技栩栩如生。
他老师钻研了许久,也不知道周自言用的是何笔法,竟能将眼前万物的形与意完完整整画于纸上。
周自言在庆京省时是这样,怎么来了马鸣沟,却爱上了做字画?
一写就是一大叠,和批发似的!
周自言抬腕落笔‘家和万事兴’,“生活所迫,写点东西,赚些银子。”
“赚银子?”廖为安更惊讶了,“周夫子,老师给您的可是银票!”
“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自言搁笔,“你看看我这院子,每一处家具,每一处笔墨,哪个不要银子。你再瞅瞅我现在,一介白身,什么都没有,若只出不进,用不了几年,你和你师父就能给我收尸了。”
“这……”身为京城少爷,廖为安确实不太懂周自言现在的处境。
周自言深知廖为安的本性,并不生气,只是叹息道:“林范集这个做老师的,把你们的学问教得一等一,却不带你们去看看民生疾苦……也不对,林范集自己就是世家出身,我倒忘了这点了。”
林范集本身家世就不俗,少年成气,晚年成名,一辈子吃穿不愁。
他收的这几个徒弟,又都是庆京省本地人,再不济也不会饿到肚子……
在这个阶级固化的大庆,他们确实不需要去考虑民生。
“……”廖为安被周自言指着鼻子骂,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周自言分给他一些纸笔,“来都来了,写两张,画两张再走。”
廖为安刚刚才惹了周自言,现在不敢不从,赶紧搬过凳子,开始写字,“周夫子,我这就来。”
“不用写太好,也不要留签名。”周自言提醒他,“我知道你的墨宝价值千金,但这儿的百姓买字画只图一个吉利,你写的再好,人家可能也不认识,也不会多给你银子。”
“知道了。”廖为安点点头。
哎,他本来是想做学问的,现在却在做字画。
周自言写完一幅字,放下笔,“廖为安,你什么时候回庆京省?你不至于在这儿呆一辈子吧。”
不是他看不上马鸣沟,实在是这里的教学水平,和庆京省没法比。
廖为安一个好好的庆京省学子,在马鸣沟待这么久是怎么回事。
“……”廖为安沉默。
原本他一月前就应该离开,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的。
可自从来了这马鸣沟,他便时常被周自言身边的人和事惊到。
宋家子,王家女,还有庞大山……
周自言收的这帮学生,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他老师此生最大愿望,就是能让自己门下的学生和周自言的徒弟一较高下,比一比谁更会教徒弟。
现在还在庆京省等他的消息呢……
“为安此次,是为了游学做学问,尚且不知归期。”
廖为决定回书院就修书一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庆京省的老师。
到时候,就让老师自己烦恼吧!
第41章
秋日时光转瞬即逝。
当第一场大雪降到马鸣沟时, 春六巷的街坊们呵着寒气,又加了几件衣衫。
小朋友们脱下身上的小褂,换上厚厚的棉服, 各个敦敦实实。
配上嘟嘟的小肉脸, 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
再有一个月就要封腊了,院子里上课的几个小孩又都是爱玩的年纪。
明显心思都开始浮动, 上课时也开始发呆。
算术课上,周自言先是中规中矩的讲解了如何算术, 接着又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题目,“宋豆丁欠王小妞九百七十文,两个人约定好,一天不还就涨三文钱,那么五十天后, 宋豆丁的一共要还多少钱?”
这是《九章算术》中的经典题目, 被他改换了一下人名和数字, 拿来做考题。
“算算试试,算不出来也不要紧。”
周自言放好毛笔,一边看自己的科举书一边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