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宴这天,白日还是万里无云,到了晚间却开始渐渐堆积云雨。
不出一炷香时间,天上飘下淅淅小雨。
雨幕细密,打湿白泥围墙。
虽然下了雨,可现在已经快步入三月份。
不见昨日冬寒,唯有融融春风,送来洋洋洒洒的春意。
几人赶着时间进入衙门后院。
院中早已支起风雨棚,四根立地大柱牢牢支撑,谷黄色大棚悬于顶上。
棚下正摆着十几条长条案,看位置安排应当是二人一桌。
随行的小丫鬟将周自言引去前排一处位置。
另有一个丫鬟带着宋卫风去到另一处位置。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本次宴会还宴请了各大书院的山长。
所以凡是出自书院的学子,都要坐到山长附近。
像周自言这样自学成才的,则坐在对面。
所以很巧,周自言的正对面,是马鸣书院。
第一排的位置尚空着,估计是留给马鸣书院院长的。
从第二排开始便是马鸣书院的学子。
宋卫风到的早,便坐在第二排第一个位置,与周自言隔着一条走道相望。
宋豆丁一次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害怕给夫子和哥哥丢人,刚一坐下便立刻僵直身子,一动不敢动。
周自言也摆袖放于桌上,安静等待。
没过多久,宋卫风旁边坐下了曾经见过的叶朗,叶学子。
看来这位叶学子也通过县试了。
紧接着,和宋卫风有仇怨的谢金玉也来了。
谢金玉一进来就看到宋卫风和叶朗,直说晦气,坐到离他们远远的位置。
至于王大在哪,周自言寻了一会,没找见,也就算了。
人渐渐变多,却无一人交谈。
只有小丫鬟们端着一盘盘吃食,走过长长的走道,为各位学子送餐。
雨帘打到风雨棚上,砰砰作响。
空气中也逐渐开始弥漫一股雨后的泥土清香。
摆到最后一道菜时,八位书院山长姗姗来迟。
整个县共有八家书院。
除去马鸣沟的三家书院,其他小镇还有五家书院。
只是这些书院,不仅书院小,师资力量也有限,本次县试竟没多少人通过。
所以几位山长虽然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
教学几载,无人过线。
几位山长独自坐在条案后,虽为山长,却有无限不得志的孤独。
只有马鸣沟三家书院,山长身后还有几位学子。
其中当属马鸣书院的山长,身后人最多。
周自言数了数,马鸣书院本次县试竟然通过了八个人!
这对于一处小镇来说,实属不易!
马鸣书院的山长怕是也知道自己书院的成绩,坐在学子前面,脸上带笑,似是很满意。
而他左边的位置,坐下的却是廖为安。
是了,廖为安师从林范集,自身也极有学问。
知县大人不可能不请他。
所有人都坐好后,钟知县带着主簿、县丞,与教谕缓步而来。
众学子赶忙站起来作揖,“知县大人。”
“坐吧,都坐吧!”钟知县背着手点头。
钟知县停了两步,对另一个人相邀。
周自言这才发现原来三人里还有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头戴四方帽,面黑,却俊秀。
看年纪似乎与廖为安差不多大,对钟知县的邀请点头自谦。
推拒几回后,最后坐于钟知县左手边,正侧身与钟知县交谈。
坐席上,以左为尊。
这人身穿淄色曳撒,步履幅度大,坐姿挺拔,明显是练过的。
而且坐在钟知县左手……想必身份地位要高于钟知县。
周自言算了算时间,三月份,差不多是各地提刑按察司派人巡察的时间。
大概是提刑按察司的人,过来考察钟知县政绩。
待那人抬起头来,周自言刚一看清他的面目,却瞬间低下头去。
夭寿了,竟然是个熟人!
果然,钟知县朗声开场,说完开场白后,介绍身边这位不认识的大人,“诸位学子,这位是提刑按察司的陆明学,陆大人。此次听闻本县县试通过了三十余人,特来为各位学子贺喜。”
学子们又一次站起来,作揖行礼,“多谢陆大人。”
周自言作为前排的学子,也不得不站起来,直接与那位陆明学四目相对,“多谢陆大人。”
陆明学原本还在点头,一与周自言相视,立刻像被卡住脖颈的鸭子,动弹不得。
他是本地的巡察,偶尔听过马鸣沟的周夫子大名。
此次过来,就是冲着这位案首来的。
只是这位周夫子……怎么、怎么和京中那位大人用着同样一张脸……
周自言无奈地扯起嘴角。
陆明学到底老练,只一瞬便收好表情,状若无事。
道完谢,大家将将落座。
钟知县叫住周自言,向陆明学介绍道:“陆大人,这位便是本次县试的案首,马鸣沟周自言。”
“陆大人。”周自言在这种可能掉马的时刻,反而不慌了,他态度清飒,不卑不亢,“在下周自言,现在是巷子里一小小夫子。”
周自言用的自然是学子作揖礼。
可陆明学只要一看到周自言那张脸,就立刻坐立不安。
太有杀伤力了。
陆明学左右手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只能交叠相握,“原来这便是本次案首,不错,甚是不错。听说本次县试还通过了一名小学子?是哪位啊?”
钟知县不用搜寻,直接在周自言旁边找到正襟危坐的宋豆丁,笑着把宋豆丁叫起来,“陆大人请看,这便是本次县试最小的学子,马鸣沟宋家宋镇声,年仅七岁。”
钟知县笑意满满。
周夫子与宋镇声,现在都是他治下的骄傲。
宋豆丁立刻像弹簧一样弹起来,“陆……陆大人好!”
天呐,比知县大人还大的官,他可得好好表现!
笑容,一定要带上大大的笑容!
宋豆丁穿着柿红对襟长衫,外套褐色无袖比甲。
比甲上团圆鱼纹活灵活现,配上宋豆丁合不拢的笑容,直叫人甜到心里去。
陆明学觉得这小孩子甚是讨喜,“哦?!果真是小学子啊。”
继而发现这个小学子与周自言坐在一处,又多问了一句,“他与案首的关系是?”
周自言摸了一下宋豆丁脑后的小揪揪,“禀大人,宋镇声是周某的学生。”
宋豆丁仰头笑笑。
陆明学脊背挺直,好像明白了什么,“……难怪、难怪……”
难怪七岁就能考县试了!
周自言:“……”
陆大人,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啊!
廖为安则在一旁折扇挡脸,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位小陆大人,他也曾在庆京省见过,没想到又能在马鸣沟再相遇。
妙缘,真是妙缘啊!
不过,这对于想要隐瞒身份的周夫子来说,大抵是孽缘了。
酒过三巡,闲话渐落。
钟知县叫来随场侍候的丫鬟,将提前准备好的印本发了下去。
每场科举通过的考生,他们的答卷会被官府统一印成印本,流于各大书舍,供其他读书人选阅。
这是科考结束都有的惯例。
于公是为了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于私是为了考生本人涨名气,成名士。
所以并无学子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