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周自言小心观察钟知县的反应,想看看钟知县是否认为读书是神圣的。
钟知县站起身,在台上踱步。
“可圣贤书,当真能让他们理解么……”钟知县好像陷入了纠结,但没纠结多久,还是被父母官的责任心占据上风,“不过你说的在理。管他读书一道是否高贵,先让百姓们读上书,吃饱饭才是正理。”
他自己就是农家出身的,他这样的泥腿子都能做成一方知县。
凭什么他治下的那些‘泥腿子’不能读书?
没这个道理!
周自言心中赞叹,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位农家出身的钟知县,真正能体会百姓不易,理解他的想法。
县丞搁下笔,对知县作揖,“大人良善!”
“都多少年了,你给本县少拍马屁。”钟知县摆摆手,对县丞这个老搭档的性格心中有数。
县丞低头笑笑,继续记录二人的对话。
钟知县又翻看周自言的文章,越看越喜欢,可这样一篇文章,要如何做,才能真真的实现?
“周秀才,你说的倒是不错。”钟知县坐回椅子上,好像瞬息之间就老了十几岁,“只是这落到地上,难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且都这把年纪了。
他想做,又不敢做。
或许……他已经失去年少时的那股冲劲了。
“大人,学生不是已经再做了么?”周自言端起茶杯,隔着茶水雾气与钟知县对视,“一口确实吃不成一个胖子,所以大人不必担心,咱们可以一点一点尝试,哪怕只要一户人家明白读书的意义,就不算做白工。”
“学生底下那几个小学生,此前从未读过书,这才短短几个月,都已经能开始教他们家里的弟弟妹妹了。”
“弟弟妹妹学会了,便能继续去教他们的小伙伴。”
“如此一来,点点星火,亦可点燃整片天空。”
心之所向,会体现到实际行动中。
当初收学生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考虑到这么长远。
可现在返回头去看,他的一言一行,阴差阳错之下,正好和他现在这个想法不谋而合。
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心行合一。
钟知县品了品周自言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你说的也是,哪怕只有一户人家能读上书,将来便能改变一户人家的门庭。一户一户积累下来,早晚有一天,咱们马鸣沟能焕然一新。”
“若大人信得过学生,便从学生这里开始考察吧。”周自言站起来,弯腰作揖,“学生这里有学生五名,这五名学生下面,又有七八个小娃娃,若是能通过他们,让他们的家里人明白读书的重要性,说不准这些大人能去影响更多的人。”
“长此以往,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只需要潜移默化的等待,便能看到曙光。”
钟知县与县丞商议了一下,最终拍板,同意了周自言的提议。
并且放权给周自言,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只要周自言过来说一声,就不用走那些复杂的审议流程,便能获得准许。
从县衙出来,周自言松了一口气。
被罢官的酸涩感终于散去,他好像又回曾经的感觉,干劲满满,心情雀跃。
转眼三天过去,周自言带着一些瓜果点心去宋家赴宴。
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来宋佳做客了,可宋家人待他一如往昔。
宋卫风和宋父坐在正厅厅堂,周自言陪坐,和他们说一些府城的经历。
宋豆丁和王小妞在厨房帮忙。
当然,主要帮忙的是王小妞,宋豆丁就是在厨房玩。
没过一会,宋豆丁哭着从厨房跑出来,“爹!爹!好疼,好疼!”
他张开两只红的像火烧过的手,哭着嚎叫,“爹,我手疼!”
“豆丁!哎哟,让你别去厨房瞎玩!”宋父抓着宋豆丁的手,上下翻看,却没找到伤口,“伤在哪儿啊,伤哪儿了啊!你说话啊!”
“不知道哇,就是疼!”宋豆丁也说不出他伤在哪里,他抽噎着说,“我、我就是在厨房抓了一个像扁炮竹一样的东西玩,然后不小心碾碎了,紧接着手上就开始着火一样的疼。”
周自言似乎闻到空气中有一丝辣味,“我瞧瞧。”
他抬起宋豆丁的手,仔细闻了一下,突然笑开,“卫风,你去打盆冷水来,家里若是有烫伤的膏药,也一并拿过来。”
“好。”宋卫风起身就去准备。
宋豆丁还在哭,“夫子、夫子我的手是不是不行了。”
他的手好疼,好疼。
他还没去考院试!
要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不去抓那个扁炮竹。
周自言摸了摸小豆丁的脑门,擦掉他脸上的汗,询问宋父,“宋伯父,商队是不是送来一些红色的,弯弯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宋父一拍大腿,“豆丁,你不是抓了那个火椒吧?那个可是用来生火用的!”
“啊?!”宋豆丁一口气噎住,“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就是看那个红彤彤的东西很有意思,便抓来玩了!
“宋伯父,那个不是用来生活用的,它可以用来调味,如花椒一样,不过味道比花椒要烈,是纯正的辣味。”周自言抬着宋豆丁的手,“待会水来了,好好洗洗就没事了。”
大庆原本是没有辣椒这个东西的,所以一直用花椒调辣味。
没想到远行的商队竟然带来了外邦的小红辣椒!
第59章
正说着, 宋卫风端来一盆凉水,帮宋豆丁洗干净手,又给他抹上清凉的药膏。
瞬间, 那股着火一样的感觉就没了。
宋豆丁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查看个遍, 惊讶道:“真的不疼了,不疼了!就是好肿, 像猪蹄。”
又红又肿,真的好像红烧猪蹄哦。
宋父还记着周自言说的那个辣味, “前些日子,商队从外邦带来一些那玩意,但我们都不认识,商队的人也不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我们看它长红的像火, 碰一下还像被火撩了一下, 便叫他火椒。”
原来只是一个调味的东西吗?
周自言挽起袖子, “宋伯父,我去厨房看看。”
若是可以,他今天说不定就可以用辣椒做菜了!
周自言带着药膏去厨房。
王小妞震天响的哭声, 从厨房直接传到外面的拐角。
果然,厨房一团乱。
厨师李师傅和帮厨大娘正拽着王小妞的手清洗。
周自言一看, 就知道王小妞这是也中招了。
这俩孩子, 上房揭瓦一起,吃苦受累也一起。
李师傅着急上火,“小妞啊,你说你抓火椒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好疼, 好疼,眼睛也好疼!”王小妞皱着眼睛, 满脸泪水,看样子是用抓过辣椒的手……去抓脸了。
“别乱动。”周自言叫住李师傅和帮厨大娘,用清水帮王小妞洗干净手,和眼睛。
再慢慢涂上药膏。
清凉的药膏涂在脸上,王小妞终于能慢慢睁开眼睛。
就是她圆滚滚的杏眼,此刻肿的和核桃一样。
“夫、夫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王小妞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疼痛,害怕的抽抽。
她还没有去考童试,她不想死!
周自言强忍笑意。
王小妞现在太像现代那个悲伤蛙,只看一眼就要笑出声。
“没事,过一会就好了。你怎么去抓那个火椒啊?你没看豆丁的手肿成猪蹄了吗?”周自言把小姑娘抱到外面的围栏上,让她做着休息。
王小妞还想揉眼,却被周自言制止,她抽着鼻子道:“我、我不知道,豆丁本来在厨房自己玩,突然叫着往外跑。我过去一看,就看见一堆被碾碎的红东西,我、我想看看是什么,就抓起来一把,没想到手就开始疼,眼睛也熏得难受,用手一揉,眼睛也开始疼……”
“……”周自言拍拍王小妞的脑袋,“你和豆丁真是……一对倒霉催的。行了,坐这儿休息会吧,不要再进厨房了。”
王小妞像个小可怜一样抱着暗红色的立柱,惨兮兮点头。
周自言走进厨房,正好看到李师傅和帮厨大娘要把那些火椒扔掉,连忙制止。
“李师傅,大娘,别扔别扔!”
“周夫子,这些可都是火椒啊!留着干啥。”李师傅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没扔掉。
周夫子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他们得听。
面对两位长辈不解的眼神,周自言洗干净一个火椒,直接咬了一口,“这个叫辣椒,是一种调味用的东西,不是什么吓人玩意。”
嘴里虽然火辣辣的疼,可周自言越嚼越高兴。
熟悉的辣味,熟悉的品种,他们这终于传进来辣椒了!
大庆在这之前,没有正经的辣味,所以只用花椒等材料来代替辣味。
可花椒做出来的味道,麻大于辣。
没想到宋父的商队兄弟们竟然从外邦带来了辣椒!
帮厨大娘擦着手,把周自言这个张口吃火椒的人看了个遍,“周夫子,你……你确定没啥事?”
李师傅也颇为好奇。
周自言仰头灌了一罐子凉水,缓解嘴中辣味,“没事!你们瞧,就是有点辣,别的都没事!”
“真能吃啊?”帮厨大娘忍不住又捡起一个辣椒,尝试性咬了一口,立刻‘呸’出来,“嘶哈€€€€这是什么怪味道!”
李师傅也咬了一口,忍耐度不比帮厨大娘高,不过他一辈子都在做饭,尝到的东西稍微多了一点,他砸吧嘴,“这个味道,比花椒要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