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审只为选人, 二审则是为了确定最后的排名。
初审这一天,岳南府下面来了三个知县。
其他府城,和岳南府情况大差不差。
只是还有那府城之下,一个县令都没来的。
提前来到的那位知府恨不得以袖掩面, 丢人啊,丢大人啊!
这么多个府城, 怎的就他这里竖光旗?!
回去就抓教育,必须要抓!
岳南知府看见自己见过的三个知县,高兴地上前一人一个拥抱,“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幸好不是他竖光旗!
这三位知县中,便有钟知县。
钟知县也高兴的不行,遥想去年,他还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县令前往府城,今年总算轮到他了!
他县里的考生们,争气,太争气了!
“好了好了,大家快就坐吧。”岳南知府招呼大家坐下,并介绍他身旁的孔大人,“这位是本次学政,孔瑞明孔大人。”
“孔大人。”坐下的几位县令纷纷起身行礼。
“大家都是同僚,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孔瑞明虚虚抬起右手,让大家重新坐下。
众位父母官围坐一圈,中间地上放着通过本次省试的答卷。
这些还不是最后的人数,他们需要再从这一堆答卷里,再继续挑选。
小厮丫鬟们上好茶点,众人便开始一个一个点评。
先点最后一名,倒着往前,最后留下案首和前三名。
“今年还有小哥儿参加童试了?”孔瑞明捻着一份答卷,言语中对哥儿女娘似是非常不满,“将时间耗在读书上,想必没有照顾好家中……”
“大人,咱们这一直允许哥儿女娘参加考试。”岳南知府提醒孔瑞明,“去年还有一名女子考过了乡试。”
“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不像话啊!”孔瑞明想到是谁开了这个头,立刻气得牙根痒痒。
以前虽然哥儿女娘也能读书考试,但基本没有人家愿意送他们去读书。
反正都要嫁人的,还花那银子干什么!
就是那个讨人厌的竖子冒出来,办什么识字班,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认字读书。
这么多年下来,哥儿女娘可以读书考试俨然已经成为一条规矩。
孔瑞明很想把这份答卷按下去,但这里还有这么多下属官员。
他也不好当面驳斥这条规矩,只能捏着鼻子通过了这名哥儿的秀才功名。
钟知县一看,美得很,美得很!
这名哥儿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县里走出来的宋学子宋卫风!
立马用胳膊肘拐拐旁边的县令,“我这儿的,瞧见没,我这的。”
一名秀才,保住了!
钟知县旁边的县令,越看钟知县€€瑟最脸越生气,忍不住悄悄‘呸’了他一声。
他们明年走着瞧!
一切都十分顺利,眼看着本次初审即将结束。
孔瑞明又捡起一份答卷,越看越皱眉。
“……叹往昔,朝不保夕。看今朝,人人皆可认字读书……”
如此不着调的想法,如此异想天开的文章,何其熟悉!
那个竖子!
难不成那个竖子有儿子了吗?!
岳南知府方大人看孔瑞明神态不愉,接过孔瑞明手中的答卷,“这位考生思想新奇,不失为一种新的想法……”
岳南知府往下一看籍贯,乐了,“马鸣沟钟知县,何在?”
“下官在。”钟知县整理好着装,在一众知县羡慕嫉妒的眼神中站起来,拱手作揖。
“这位宋镇声宋学子,你可熟悉?”岳南知府佯装查看宋镇声的户籍,特意在众人面前点出这名学子的特殊,“宋镇声今年才七岁?”
“回大人,宋小学子已经过生日了,按虚岁来说已经八岁。”钟知县笑呵呵回答。
他掌管的马鸣沟里出现一个七岁小考生,是他今年最大的惊喜。
其他县令一听宋镇声才七岁,立马开始小声交谈。
“怎的才七岁?”
“七岁参加童试不奇怪,竟然还被他考过了!”
“真是奇才,怎么就生在钟老头那里,气煞旁人!”
钟知县听着这些恨他的话语,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而更高兴了。
瞧瞧,瞧瞧,这就是他们县的实力。
孔瑞明感觉自己吃了一大口苍蝇。
在朝上要见到那竖子的狂言也就算了,现在那竖子好不容易外派了,结果又来一个七岁的小竖子。
受不了,完全受不了!
孔瑞明揣起手端起架子,眉毛更加压上他的眼睛,显得正义凛然,“才七岁,能懂什么家国大事,不能点,不能点啊。今年缓他一缓,稳一稳小孩的心态,明年再点也不迟。”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钟知县一听这话,面色一白。
是了,虽然宋镇声年少成才,可他毕竟才七岁。
这个年纪,实在不能服众!
若是学政大人非要压一压宋镇声的气势,那宋镇声本次够呛拿到秀才功名。
不过钟知县心中也有怨言。
七岁怎么了,七岁的宋镇声能走到今天,就证明他比许多大人都有学问!
科举从未限制过年纪,若真按照年纪来说话,那年迈老人还有可能身体抱恙,思想顽固,凭什么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被质疑,小小孩童就不允许?
这是什么道理!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钟知县只是一名小小的县令,纵然胸膛气得起起伏伏,也不敢直接顶撞这位来自庆京省的学政大人。
钟知县身边的县令见了,都害怕钟知县当场像炮竹一样炸掉。
完了完了,老钟头的肺怕是被气灌满了,得离远点,离远点……
钟知县虽然不敢说话,但岳南知府却可以。
他对这个小孩子还是颇有好感的,开口道:“科举选人,从未看过年纪,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今天就是点了他为秀才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秀才而已。”
钟知县在心中不停点头,正是如此。
不过是一个秀才,而且还不是什么案首,做什么不能给七岁的宋镇声?
做什么非要人家再等一年?
一年时间,谁知道又有什么别的变数,机会可不等人!
“秀才怎么了?你们莫忘了,过了秀才,便可以去参加乡试,若是连乡试都过了,那可是举人!”孔瑞明今天好像就和宋镇声杠上了,说什么也不让宋镇声成为秀才,“况且他才七岁,品性尚未固定,若是他将来移情易性,又有举人功名,到时候祸害邻里,你们谁能负责?谁能负责!”
他以前吵不过那个竖子,现在还能吵不过这几个人吗?
他横竖就是不想让这个和竖子很像的人做秀才!
“还未发生之事怎能评判?”岳南知府也奇怪了,这位学政大人怎么像吃错药一样胡乱咬人,“况且下官已见过宋镇声的夫子,那人清俊坦荡,绝非恶人,还是本次县试的案首,由他教导,宋镇声绝不可能成为大人口中的恶人。”
“噢?他还有夫子呢?”孔瑞明心中冷笑,“若是他那位夫子能保证担起宋镇声的教育,那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钟知县冷汗直流,他看出来了,这位孔大人,今天就是不打算通过宋镇声了。
他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岳南知府,盼望这位大人能说两句话。
岳南知府直接站起来,让钟知县坐下,“钟知县你先坐。”
“大人!”钟知县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岳南知府身上。
岳南知府和孔瑞明四目相对,气息焦灼。
这宋镇声是他府下县衙的学子,若是宋镇声以七岁稚龄成为秀才,那就是他这一府的福气!
到时候他的政绩上也能大写一笔。
况且这位学政大人说的话简直胡搅蛮缠,都没有什么正经理由,他更不可能退让了。
训导和岳南知府是多年的老搭档,他甚至岳南知府此刻的想法。
虽然他肯定支持岳南知府,但明面上,他们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好好一个审议会变成吵架的菜市场口。
于是拍拍手,叫来丫鬟们,为各位大人上了一些降火气的瓜果点心。
岳南知府心领神会,重新邀孔瑞明坐下,放缓声音道:“让几位大人见笑了。大家都是为了治下学子,何必大动肝火,先休息休息,咱们再来商议。”
有岳南知府先让步,孔瑞明也不是傻子,顺着台阶点点头。
只是这股焦灼的气愤,并未散去。
上来的瓜果都是当季的鲜果,爽口清甜,但堂下众位大人,还是难以下咽。
钟知县旁边的县令,差点让手中的果子噎住。
环境不好,再好的瓜果也食之无味啊!
“宋镇声的夫子既然是案首,那应当已经是秀才了,不如就叫他来问一问。”岳南知府提议道,“左右他已经是秀才,无需避嫌。”
但其他人并不同意,“可他到底是宋镇声的夫子,与考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妥。”
岳南知府一想,确实也是,便再也不提。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撤下所有碗碟,众人又开始新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