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瑞明虽然官阶高不少,但岳南知府一直据理力争,强硬的态度和孔瑞明不相上下。
孔瑞明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岳南知府把宋镇声的卷子放到合格那一边。
哼!
不过初审,待明日,他再找个好理由打出去便是!
孔瑞明悠闲自得的姿态,谁人看不懂?
看来这位马鸣沟的宋镇声学子,今年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钟知县一口老血呕在喉中,差点当场气晕过去。
可他们能怎么办,官大一级压死人。
孔瑞明不仅是皇上钦点的学政,还是乙昭洞孔家的嫡系子孙,有这样两层身份在,他们谁都不敢直接与孔瑞明对上。
就连岳南知府,争到现在,额头和后背已被汗水濡湿,手脚也泛凉,已是极限。
明日……怕是悬了。
离开岳南知府府邸的时候,钟知县是被人扶着出来的。
学子考试,考得上考不上都正常,可他却不能忍受这种毫无理由的批判。
什么年岁太小,什么品性不定,钟知县又不傻,这分明就是私怨!
可怜那七岁的小娃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参加童试,若是知道了真相,该如何自处。
钟知县一想到宋豆丁的模样,气得直哆嗦。
他打听到周自言等人下榻的客栈。
职责所在,他什么都不能说。
但钟知县包含愧疚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一切。
“一年……一年不过什么。既然考完了,就好好玩玩,带小宋学子逛一逛这岳南府。”
“多……多多照看小宋学子,多熟悉熟悉这里的路。明年……明年再来的时候就不用慌张了。”
“……学生知道了。”周自言心如止水,点点头。
钟知县没说宋镇声的事情,但这几句话出来,他已经明白了。
初审结束,豆丁没过,所以钟知县才会让他务必关注宋豆丁的心态。
今年不行,明年再来。
学政不能连任,明年他们这里就换人了,到时候以宋豆丁的学问,一定可以考上秀才。
不用多想,肯定是孔瑞明从宋豆丁的文章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所以祸及到豆丁身上了。
明年确实可以再来,可今年,宋豆丁已经努力了大半年,他不能让宋豆丁就这么离开。
周自言独自一人在客房里思考许久,穿好透绿外袍,把宋豆丁交给宋卫风,“豆丁,夫子出去一趟,去拜访一位友人。”
宋卫风牵着宋豆丁,看到周自言此刻的眉眼有些寥落。
这样的神情,他只在宋家小院见过一次,此后见到的都是泰然自若的周大哥。
周大哥……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怎么又露出这幅神情了呢?
廖为安在旁边听着,面露不解,“周夫子在岳南府哪来的友人……”
他的友人不是都在庆京省吗?
周自言来到驿站门口,孔瑞明是从庆京省来的京官,所以现在就住在这里。
他敲开驿站的大门,将怀中写好的一封信,递给门边首位的侍卫,让他们转交给孔瑞明孔大人。
那人点了点头,揣着信离开。
没过多久,周自言便被请了进去。
还未走到孔瑞明的厢房,他就已经听到孔瑞明的大喊:“竖子!本官就知道是你!”
厢房内点着灯,透过模糊的格心,周自言能看到房内有三个人的人影。
想必是岳南知府和钟知县二人,他们定是为了宋豆丁的事情,又来找孔瑞明商谈。
事已至此,再退回去也没必要了。
周自言深吸一口气,做好掉马的准备,推门进入,朗声嘲笑道:“孔大人,别来无恙啊。许久未见,上次被在下撞的肩膀可好些了?”
房间内,岳南知府还有钟知县都在。
现在全都齐齐看向周自言,眼中似乎还带着诡异的惊诧。
方才他们与孔大人坐在一起,想再商议一下宋镇声的事情。
没想到孔大人收了一封门卫送来的信,立刻将信扔到地上,让门卫把人带进来。
然后就开始背着手,在房间内不停踱步,一边踱步还一边叱责某个人。
‘竖子’‘不着调的混账’‘杀才’等词汇层出不穷,完全不像一位大人该有的模样。
孔大人扔下的那封信,他们也瞧见了。
上面只有三个大字€€€€‘孔老贼’!
苍天哟,这是哪位神仙,敢这么叫孔大人?!
没想到竟然是周夫子?
听周夫子的语气,似是与孔大人甚是熟稔,难不成他们以前在庆京省就认识了?
第62章
钟知县第一个反应过来, “周秀才,那封信,莫不是你送的?你疯了不成!”
他偷偷告密不是为了让周自言过来送死的!
“知县大人, 知府大人, 学生多谢两位大人为小宋学子仗义执言。”周自言从钟知县的信中看到,岳南知府和钟知县对宋豆丁的爱护之心。
所以他深表感谢。
“无事。”岳南知府摆摆手, “只是你太鲁莽了,你不该来的。”
这件事, 他和钟知县会努力,何需一位小小的夫子出头?
“学生若是不来,想必孔大人会失眠的。”周自言拜谢完两位大人,直直看向最前方的孔瑞明,端起一幅笑眯眯的模样, 甚是亲切可爱, “孔大人, 您说呢?”
这小老头,碰哪里不好,非要来针对自己。
看来他走了一年多, 让这小老头忘了‘戴帽子’的滋味!
“竖子,你怎的到这里来了!”孔瑞明重新坐下, 为了不丢面子, 还顺便赐给周自言一把椅子,“你这混不吝的玩意,不好好在京里待着,反而跑到这里来兴风作浪, 还教出来一个宋镇声,你安的什么心?!”
即使这个竖子现在笑出一朵花来, 孔瑞明还是冷不丁打了冷颤。
天杀的,他就知道,除了这个竖子,全天下还有谁有这样随意又狂妄的思想!
消失了快一年时间,现在突然出现,真晦气!
“学生受恩与陛下,特意为陛下培养学子,何错之有?”周自言在三位大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坐下,与孔瑞明平行而视,不卑不亢。
“你这样的人多了,才是我大庆不幸,哼。”孔瑞明一甩袖子,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周自言不想和他扯这些,直接开门见山,“孔大人,宋镇声的学问有何不妥?为何就因为他七岁,而不允他秀才功名?”
“钟知县,是不是你说的?”孔瑞明被责问,没有回答周自言的话,反而去攻击钟知县,“大庆律是怎么规定的,钟知县,你莫不是忘记了?”
一道大庆律压下来,直接压死钟知县。
好一招祸水东引!
“哎哟!”钟知县被揭了老底,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这一手,做的确实不对。
他身为一方知县,在省试结束之前都不能和考生接触,这是规矩。
可他当时真的气不过,所以才……哎哟,这可怎么办好!
“孔大人,钟知县爱民如子,也不让明珠蒙尘,何错之有?”周自言避重就轻的揭过钟知县的问题,一句话又把话题拉回来。
周自言揣着袖子坐下,虽然坐于低位,却还是扬着头向上询问,“反倒是孔大人您,为何要因为年纪问题,阻碍一位学子为陛下效劳?宋镇声虽然年纪小,可从小便想通过科举,为陛下效劳,为百姓效劳。孔大人这一手,怕是阻断了一位学子的拳拳爱国之心啊。”
‘啪叽’,一顶熟悉的大帽子扣在脑袋上。
孔瑞明牙根又开始痒痒。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他们起争端,这个竖子就给他扣帽子。
他现在脑袋上的帽子都能顶到屋檐上了!
“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曹冲称象,还有小神童元嘉一一心六用,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智慧与大学问,从不局限在某段年龄吗?孔大人,您读圣贤书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周自言和孔瑞明相识已久,早就摸出一套对付他的办法,现在一顶又一顶帽子直接扣到孔瑞明头上,扣的不亦乐乎。
孔瑞明突然觉得自己脑袋很重。
他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却只摸到自己光洁的额头。
天杀的,他现在真以为自己头上有帽子了!
“竖子,本官不过是想压一压宋镇声的心态,你就准备了这般多说辞来巧言令色,当真是巧舌如簧!”孔瑞明稳坐高位,无理搅三分,“七岁孩童,就算读过几本圣贤书,又能明白什么道理?”
“莫忘了,就算他是神童,那也才七岁!若是叫他仕途顺利,将来若是变了性情该如何?不过压一年而已,挫挫他的锐气,好叫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要是当真有真才实学,明年再来,这秀才的功名总不会让他丢了就是。”
孔瑞明一番话说了停,停了说,似乎经过慎重考虑。
他话中意思,看起来并不针对宋镇声。
只是压一压宋镇声的心态,好像也说得通。
毕竟七岁实在是太小了,明年再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