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看过好几本权谋小说的人,通过孔瑞明透露出来的一点信息,周自言拼拼凑凑,差不多能猜个大概。
估计那些氏族子弟真的恨极了他,所以找了一个机会联名上书,给敬宣帝施压€€€€要么让他滚,要么让他死。
敬宣帝没办法,只能选择让他滚。
周自言后面几年虽然和敬宣帝总是在公事上产生矛盾,但他自认对敬宣帝为人有几分了解和信心。
所以敬宣帝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给他一线生机。
这才有了现在的‘周自言’。
误打误撞,周自言竟然在各方势力的竞争之下,意外恢复自己的真名,从而能用真名再走一遭。
命运回旋拨转,一失一得,当真神奇。
得到真相的周自言心中大定,此时月上半空,再不走就要宵禁。
明日还有最后一次审议。
再过一轮,省试的名单就会彻底确定下来,再无意外。
周自言不得不提醒孔瑞明,“孔大人,明天€€€€”
话还没说完,孔瑞明不耐烦打断周自言,横眉冷对,“你要说什么?本官在你眼中就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吗?”
“是,孔大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弹劾就弹劾,一刻钟都不能耽误。”周自言笑着讥讽。
孔瑞明咬紧牙关,“本官只恨弹劾的还不够多,早晚能把你这等无法无天的人赶出京城!”
“孔大人,在下现在可已经不在京城了啊。”周自言展眉轻笑,甚至闲散地伸懒腰。
孔瑞明看在眼里,只觉得竖子现在和路边平民百姓无异,毫无方才的风度和礼仪。
他自小受的都是家族教育,礼仪风气片刻不敢忘,何时有过这么懒散的情况?
现在看到周自言这般模样,更加嫌弃,只觉得两个眼睛都被污染了。
这竖子,除去一张脸,真是哪哪都没有读书人的模样!
“孔大人,这一夜下来,在下真觉得疲惫。”周自言还想从孔瑞明这里抠点东西出来,于是故意摆出一幅想留宿的模样,“孔大人心善,不如就让在下借宿一夜吧,也好闲话家常,聊聊过往。”
他们的过往,那可是一个精彩!
睡前说一遍,这一整夜都能气得睡不着,孔瑞明才不会留下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他赶出去。
孔瑞明果然也知道他们的精彩过去,所以说什么都不让周自言留宿。
挽着袖子满屋找笤帚,想把人直接扫地出门。
周自言扒拉住门框,看看天色,两道长眉纠结到一起,“孔大人,马上就要宵禁了,您这驿馆和在下的客栈相距甚远,在下万一被巡街的官差逮住……”
孔瑞明嘴角隐隐抽动,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到周自言手上,带着万分的嫌弃和驱赶之意,“快滚,快点滚!拿着钱租辆马车,现在就滚!”
“得嘞,在下这就滚蛋。”周自言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银袋子,嘴角的笑意在夜色中都能看得分明。
孔瑞明连送行都不愿意送,只扔给周自言一个灯笼,让他自己滚。
然后关上门,独自坐在正堂上,看着还留有余温的茶盏出神。
他刚刚并没有刨根问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竖子以前就和陛下极为亲近,现在更是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他虽然很想知道真相,但也怕追问的太紧,惹怒陛下,反而得不偿失。
既然竖子不提,那他也就不问了。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竖子现在隐姓埋名,装模作样的和岳南知府、钟知县等人相处。
哼,等着吧,他必定会给竖子一份大礼,好让他知道自己的银子不是白拿的!
周自言回去后什么都没说,只沐浴一番,沉沉睡去。
翌日申时,省(院)试放榜。
大庆对科举的重视非同一般,省试作为童试最后一道关卡,对于各府官员和考生而言,更是重要。
放榜之前,各地知府和学政带着官差衙役,一路敲锣打鼓,找到文曲星君庙,奉上定好的秀才名单,点香告神明。
冉冉的檀香萦绕在名单之上,久久不散。
这一份小小的名单,即将会改变许多考生和人家的命运。
檀香燃尽,官差衙役会取走名单,快马加鞭回到知府衙门门前的告示栏。
贴上,击鼓。
沉重入心的鼓声,昭示着本次省试的结束,也预示着考中的考生,即将拥有全新的开始。
周自言他们的客栈距离府衙不近,所以他们早早就出发,提前坐到府衙旁边的茶摊,焦急地等待。
廖为安还有些担心孔瑞明的事情。
周自言老神在在地让他不用担心。
孔瑞明虽然是个老贼,但他是个守信用的老贼,既然当着岳南知府和钟知县的面放宋镇声一马,那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宋豆丁紧紧抱着宋卫风的身子,把头埋到宋卫风胸前,“哥,我怕……”
他害怕自己考不上,害怕面对老爹失望的目光。
害怕不能做小伙伴们中那第一个考中秀才的人。
还有巷子里的各位伯伯婶婶……他们都对自己有那么大,那么大的期待,要是自己没考上,该怎么告诉他们啊……
宋卫风搂着宋豆丁,目光沉静,却不说话。
要是以前,他还能安慰豆丁两句。
可他现在也紧张的要命……算了,他们兄弟俩还是抱着取暖吧,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周自言看着宋豆丁的行为,抿起唇线。
豆丁都七岁了,怎么还和这么黏糊,他哥可是个小哥儿……不成,回去得和豆丁讲一下七岁不同席的事情。
廖为安顺着周自言的目光看到旁边的宋家兄弟,心下了然,清咳两声,“周夫子,人家俩是兄弟!”
别以为他不知道周自言在想什么,太离谱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想罢了。”周自言白了廖为安一眼。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但他就是想想!
想想又不犯法,也不会叫别人知道。
廖为安:“……”
行,反正他说不过周夫子,就这么着吧。
日头渐渐西沉,现在府衙门口坐满了等待出榜的考生和亲眷。
有的稳坐位上,品茗闲谈;有的背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看向街口,仿佛多看两眼,就能把报喜的官差看来似的。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人心开始浮躁。
就连一开始安稳看书的考生都放下手,忍不住开始搓手等待。
宋豆丁直接把自己藏进宋卫风怀里,只要他不听不看,就不会知道自己没考上的事实。
宋卫风拍拍宋豆丁的后颈,豆丁能藏在他怀中,那他又能藏到谁怀里?
此刻他也紧张死了啊!
虽然环境嘈杂,但当街口传来第一声马蹄声的时候,众人还是听到了。
瞬间将所有目光移到街口。
慢慢地,一匹高头黑马,从远方疾驰而来,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了!贴榜的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就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扔了一把火,点燃府衙外考生们的心。
“快让我瞧瞧,让我瞧瞧,在哪儿呢?”
“别挤,别挤!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官府拉的线,超过去要掉脑袋的!”
为了确保官差能准时到达,岳南知府提前规划处一道专供官差使用的路。
只能官差走,旁人但凡越过一点,都要挨板子。
虽然严苛,但也保证了报喜的官差能第一时间到达府衙门口,张贴放榜名单。
高头黑马越来越近,来报喜的人赫然是那陆明学。
他一身黑装,手持木匣,骑马穿过街口,来到人最多的地方,陆明学放缓速度,以免伤到行人。
只是陆明学慢了,周围的人可急了。
“大人,大人您再骑快点吧!”
“是啊大人,大家伙都等着呢!”
“我们自己往后退,我们自己退,您快些,快些啊!”
陆明学‘嘿’了一声,他是为了怕伤到人才慢下来的,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不过那也不能快,万一真伤到了那就是个大麻烦。
任凭路两旁的考生如何劝说,陆明学还是保持一个速度,缓步前进。
终于来到府衙门口,陆明学稳停黑马,滚鞍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手中木匣。
木匣上还有一把金锁,陆明学完完整整展示了一遍木匣的隐秘性,确认无误后,他当众开锁,从木匣中拿出鲜红的喜榜。
还未展开,又是好一番展示。
好叫这些围观的人看到,从确定名单告神明开始,名单就从未有别人见过。
确认好一切后,陆明学举起喜报,‘唰’地展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籍贯。
还不等最前排的人看两眼,陆明学打开早就备好的浆糊,把喜榜贴到告示牌上。
做完这一切,陆明学抱拳,朗声道:“诸位!喜榜已贴。不可硬闯,不可踩踏,看完即走。”
前排考生忍着激动的心情,齐齐拱手,“多谢大人。”
陆明学把自己的黑马交给前来的小厮。
身后府衙立刻列队走出来两队着甲官兵,直接守在告示牌两边,炯炯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