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学只是一个传话的人,既然周自言不介意暴露,那他只要跟着周自言的意思做就行。
他脑子笨,旁的就不多管了!
陆明学打开木匣,里面只是一道窄窄短短的竹片手板。
这是大庆官员上朝时,人人都会拿的朝笏,又称笏板。
不过放在这里的,是缩小版。
四品以上拿象牙笏板,五品以下为木质笏板。
周自言一看木匣里装的东西,登时气笑,“孔瑞明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以前也是一步步把木笏换成牙笏。
小老头给他一个竹片笏,意思是让他老实待在这个品级?还是希望他永远只能持木笏。
孔瑞明以为这样能羞辱到他吗?
可笑,他现在可是连拿木笏的资格都没有!
一介白身的周秀才,啥也不怕!
陆明学以拳抵唇,别别扭扭地复述出学政大人的话,“学政大人一定要下官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周秀才,勿怪。”
“周竖子,好好拿着你的木笏,这辈子你怕是再也见不到牙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明学干巴巴地扯着嘴角,模仿学政大人的笑声。
“……”周自言能想象出来,小老头狂笑的模样。
肯定不是陆明学此刻胆战心惊的样子。
短短四句话,陆明学说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至于么!
陆明学:当然至于!他只是府城一名小小的武官!如何能掺和到两位大人的骂战之中!
钟知县刚喝完半碗凉水,现在又想喝了。
周秀才竟称孔大人为孔瑞明,言辞似乎还极为熟悉。
而那位孔大人……送的这个东西,不正是在说,周秀才可能是京城来的大官……
天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周秀才,你的户籍到底怎么回事?”钟知县之前查看过周自言的户籍,虽然修改过,可并没有什么问题。
从京而来,定居马鸣沟。
周自言合上木匣,作揖致歉,“钟大人,学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实在有一些难言之隐,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待到哪一天,能讲了,学生一定一五一十地告知大人。”
“现在此刻,学生只能保证,学生是个好人,而且对本县绝无祸心。”
陆明学跟着周自言作保证,“钟大人,放心吧,周秀才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你放心便是。”
钟知县:“……”
何德何能,他何德何能!
陆大人竟然向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做保证!
不过,他倒也没有要抓人的意思。
“周秀才,本县……下官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方县令,但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也有些看人的本事。”钟知县按下周自言表歉意的双手,轻轻拍拍,“其他的无需多说,正如你信任衙门一样,下官也愿给你一份信任。”
“多谢大人。”钟知县的手并不光滑,上面还有许多老茧,可周自言就觉得这双手,粗糙,且温暖有力量。
陆明学完成自己的任务,提刀准备回去,“钟大人,周秀才,在下已经完成学政大人交代的事情,这就要回去了。”
“不再多坐一会?”周自言起身留陆明学。
“不了,营里还有好些事情。”陆明学抱拳告别两位大人,“在下先走一步,切勿相送。”
“若是休沐了,欢迎随时来玩。”周自言以前和陆明学不熟,现在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陆明学笑出一排白牙,“记得了。”
陆明学离开后,宋卫风像是掐着时机一样,带着娃娃们从后厨走出来。
脏兮兮的小娃娃们,现在变得白白嫩嫩,就是衣裳看着还有些破损。
这些衣裳看来是非补不可了。
钟知县一看到走在最后面的钟窍一,立刻火上心头,“钟窍一,跪下!”
“是。”钟窍一刚拍干净膝盖上的土渣,现在重新跪下,又脏了。
钟知县记着周自言说过的话,应当给钟窍一一个机会。
他拍下水碗,震慑钟窍一,“你说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窍一错了。”钟窍一什么都不说,只低着头认错。
周自言心里却觉得奇怪。
钟知县的外孙,怎的姓钟呢?
难不成钟知县的女儿所嫁之人也姓钟么……这也太巧合了。
“窍一啊窍一,你到底要做什么?”钟知县长叹一声,“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你娘把你从岳南府送到这小小的县城?
“……没有。”钟窍一死死咬着下唇,摇摇头,
钟知县一看就知道钟窍一没说实话,可钟窍一一旦打定主意不松口,那他一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孩子都来钟家三年多了,性子还是没扭过来。
“钟窍一,你若是不说,那我可就说了?”周自言淡淡道,“想跟着我读书,最重要的是品性。至于家世和聪慧与否,都不算什么,你可明白。”
“……”钟窍一飞快地抬头,看周自言一眼,又低下头,还是不说话。
周自言微叹,这个叫钟窍一的小孩,防备心似乎很重。
听钟知县所说,似乎是从府城来的,想来应该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从府城来到小小的马鸣沟吧。
但……这不是他随意欺负别人的理由。
周自言小声将钟窍一和豆丁他们的矛盾告诉钟知县。
不出所料,钟知县勃然大怒,指着钟窍一,声音都被气地发抖,“钟窍一,钟窍一……行,你行。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钟窍……陆窍一!陆府的人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看不起小宋学子的秀才功名,你又读几个书了!”
“小妞是个女娃娃,你可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懂吗?!”
瞧不起宋豆丁,钟知县还能当钟窍一是孩子心性,不服输,所以有些自大傲慢。
可他竟然拿王小妞的清白当谈资,这是品性有问题啊!
这是一个孩子能有的心思吗?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心思吗?
若是他说的话流传出去,稍有不慎,就能让流言蜚语缠到王小妞身上。
钟窍一几句话,是要毁了王小妞的名声啊!
钟知县胸膛起起伏伏,眼前阵阵发黑,不得已扶着额头,竟然朝后踉跄了两步。
宋卫风一直在旁边等着,最先发现钟知县的问题,一个箭步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扶住钟知县,“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头昏。”钟知县扶着桌角,缓了两口气,总算没晕过去。
钟窍一跪在地上,想去扶,又不敢随意起来,只能紧紧看着钟知县,不敢错一眼。
钟知县:“快……快向人家小宋学子和小妞道歉,快!”
钟窍一转头,面向宋豆丁,“窍一有罪。”
又看着王小妞,“实在抱歉。”
道歉很顺利,可钟窍一那双明亮黝黑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歉意。
这一次他是道歉了,可他下一次,还会再犯。
周自言看清钟窍一眼中的无所谓,摇摇头。
钟窍一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身为一方知县的外孙,钟窍一不应该如此没有教养。
怕不是那个陆府……故意养的钟窍一如此自负。
宋豆丁挡在王小妞身前,看了钟窍一一会。
就在钟窍一准备接受宋豆丁的和好时,宋豆丁突然说:“虽然你道歉了,但我不原谅你。”
“不原谅你。”王小妞躲在宋豆丁身后,重复这句话。
“你凭什么不原谅我!”钟窍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以前他只要说了抱歉,不管对方和他有多大的仇,都会本着君子之风,乖乖和他和解。
这个小孩凭什么不和他和解!
“凭什么要原谅你。”宋豆丁拧拧鼻子,“不原谅你怎么了?你道歉是你的事,不原谅你是我的事情,又不矛盾。”
其他小孩
纷纷点头,“就是。”
他们才不要原谅钟窍一呢,这个小孩太不讨人喜欢了!
“你!”钟窍一想反驳,却发现这句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可,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钟窍一如此吃瘪,钟知县却摸着胡须大笑,“窍一,你终于发现,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你了吧。”
“……”钟窍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再不瞧宋豆丁等人。
“周秀才,银子你收好,衙门里还有许多事务,这就回去了。”钟知县抱起钟窍一,向周自言告别。
打扰周自言许久,不能再留下丢人了。
“至于窍一今天惹出来的乱子,周秀才,你想怎么处理?”
周自言摆摆手,“并非是我的事情,得问问豆丁他们。”
宋豆丁已经收到了道歉,现在只想和这个小孩离得远远的,“不想咋处理,让他别再来我们巷子里欺负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