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窍一立马大喊,“那不行,我还要跟着周秀才读书呢!我一定要来!我也要考秀才!”
钟知县一脸讶异,“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周秀才能教出一个七岁秀才,肯定能教出第二个。”钟窍一计划地非常好,“只要我跟着他读书,将来也能成秀才,到时候我就可以自立门户。”
“反正陆府不要我,你们也嫌我脾气差,我自己出去住总行了吧!”
钟知县皱起眉头,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谁说陆府不要你……谁又说我们嫌弃你。”
难不成是衙门里有人乱嚼舌根?
周自言背着手在后面闲闲道:“我可没说要留下你。”
这小孩一看就是个刺头,不好管教。
如非必要,最好不要留下。
“什么!”钟窍一一听不能做秀才,直接从钟知县身上蹦下来,目光与周自言相对,“凭什么不要我,他们都能跟着你学,我为什么不行!我就要跟着你,就要!”
周自言弯腰,平视钟窍一,淡淡道:“第一,他们心地善良,品性端正,与你是云泥之别。第二,他们尊师重道,教养有方,不会和你一样对着夫子大吼大叫。第三,他们通过了我的考验,自然可以跟着我。而你,不行。”
而你,不行。
这四个字,重重砸到钟窍一身上。
钟窍一慌乱之下抓住周自言的大袖,像找不到庇护的幼兽,“什、什么考验,我行的,我一定行的,他们都行,我肯定也可以。只要我通过了,你就要收下我。”
五个小孩互相看看对方,不明白。
什么考验,哪里有考验,他们咋不记得嘞。
“窍一!”钟知县也是第一次见钟窍一这么恳求一件事,“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做秀才啊!”
“因为我要自立门户!”钟窍一急迫攻心,像被点燃的火折子一样,瞪着钟知县吼叫出声,“就算所有人都不要我,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你……你你你!”钟知县看着钟窍一仿佛冒火的眼睛,顿感心痛。
这孩子的心性,怕是在陆府养扭曲了。
“好了好了,不要叫唤。”周自言平静拍手,拉回钟窍一的注意力。
周自言如此平淡不在乎,反而让钟窍一冷静下来。
“到底是什么考验,通通放马过来。”钟窍一打定主意要跟着周自言考秀才,那就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周自言拢着袖子,突然笑道:“既然你如此用心,那你就试试吧。来,先去把旁边炉子里添点柴火,烧一壶热水。”
“然后再把豆丁他们脱下来的衣裳好好洗干净,晾好。”
“这算什么考验!”钟窍一做好了问答,或者别的准备,却没想到被派去做劳力!
“不愿意就走。”周自言也不惯着钟窍一,反正他教不教都无所谓。
“窍一……”钟知县想劝钟窍一先跟他回去。
要是真想跟着周秀才读书,那他们备好礼品束€€,再来正式拜访就是了!
钟窍一在陆府的时候是小少爷,在马鸣沟也没吃过苦,怎么可能愿意做这些事情。
谁知道钟窍一憋红一张小脸,狠狠跺脚,真的抹着脸去添柴火了。
他抓起一把柴火,用力塞到炉子中,眼中满是旁人看不到的坚韧。
他要跟着周秀才读书,就一定要跟着他!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成为秀才,让那些放弃他的人好好瞧瞧,他才不是什么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小玩意!
第68章
钟窍一刚刚洗过脸, 现在又被炉子熏花。
钟知县劝了好几声,都被钟窍一无视。
周自言扶着钟知县到屋外,避开钟窍一, “钟大人, 我看那小孩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走了,不如您先回去, 把孩子放我这儿,正好我晚上问问他和豆丁之间的事情。”
这件事看起来不算大事, 但他还是想和豆丁他们好好谈谈。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总不能每次遇到事情都直接动手吧?
“周秀才,那就麻烦你了。”有些孩子仿佛天生就是来讨债的,短短几个起伏,钟知县眼角的皱纹又添上几道。
他握着中自言的手, 把钟窍一的身世说出来, “窍一这孩子, 亲爹是岳南府乡绅陆家的庶长子。当年我和夫人生了三个孩子,最小的是个女儿,取名曼娘。曼娘在书院读书的时候, 认识了来县里游玩的陆府庶长子。”
“陆家盘踞岳南府几十年,是本地响当当的乡绅之家, 而且家里还操持着岳南府最大的商行, 咱们这的帛衣客,便是陆家的产业。那人虽然是庶长子,却也是陆家明媒正娶的妾室,上了户籍的。所以哪怕我家那闺女有个县令爹, 也有点配不上陆家。”
“但是陆家人态度恳切,又多次带人登门, 曼娘更是愿意,我们就同意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家闺女嫁过去没多久,陆家几个孩子陆续娶亲,慢慢地,内部就乱了。”钟知县说起岳南府陆家的事情,叹息声顿起,“陆家闹乱的时候,商行也动荡,直接导致岳南府几大商户跟着遭罪,最后还有一大部分老百姓吃不上米面粮油,差点出大事,还是岳南知府出面调和,这才让陆府稳定下来。”
这便是本地乡绅的能力,牵一发动全身。
有时候不是当地官员不愿动这些人,而是承担不起之后会发生的问题。
钟知县看了一眼屋内的钟窍一,接着说:“曼娘性格随我们,说一不二,那段时间一封信不寄,等到陆府事情了结,才送来一封信。我这才知道,当时曼娘已经生了窍一,却因为陆府的事情,无暇管教,就把窍一交给了自己的婆婆带。谁知道婆婆自己于读书一道并无兴趣,还溺爱窍一,把窍一养的大字不识一个,无法无天。等曼娘把窍一接回去时,窍一已经变得极其不像话。”
“曼娘也不是个会教养的人,她和窍一感情不深,不喜这样的窍一,自然谈不上有耐心。在身边带了几年,不仅没有扭正窍一的心性,母子俩还天天吵架。”
“曼娘干脆一狠心,把窍一送来这里,想让我们照看,磨磨窍一的性子。可她怎么不想想,我是窍一的亲外公,窍一变成现在这样子,我如何狠得下心啊!”
钟知县攥拳敲击自己胸膛,险些背过气去。
周自言眉头渐皱,“钟大人,曼娘的相公呢?娘管教不听,爹的话也不听?”
“别提那个人了。”钟知县嘴角下压,“曼娘虽然是他的正妻,可窍一这个模样,自然讨不到欢心。听说那人现在又娶了两房妾室,曼娘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没法好好照顾窍一。”
“窍一可是这人的嫡长子,那位婆婆就这么同意让窍一来这边?”周自言眉头皱地更深,心中不解。
“这……”钟知县寻思了一会,也没想明白,“陆府的事情,远在岳南府,再多的事情,其实我们也无从得知。大概是曼娘做的吧。”
“……”周自言点点头,大概明白了。
那位叫曼娘的女子,当初能参与到陆府的事情里,就证明她心性稳定,很有自己的想法。
她把钟窍一送到钟知县这里,只有两个理由。
一,就是家中现在多了两个妾室,而且长子已经被养废,她没办法顾及两件事,只能选择其中一项。
二便是曼娘熟知陆府的深浅,相比陆府,她更相信自己的亲生爹娘,也相信钟知县能在民风淳朴的马鸣沟,掰正钟窍一的心性。
对于钟窍一来说,曼娘不像大家印象中的娘亲,她的作法有时候可以称之为冷酷。
可曼娘不光是钟窍一的娘,她还是‘曼娘’,她有权利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
周自言不认识曼娘,所以不对曼娘做的事情多作评价。
只是钟窍一这孩子,果然像他猜的那样,是外部因素导致他变成现在的模样。
不管如何,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有些可惜了。
周自言在心中惋惜,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钟知县思来想去,又从袖中摸出一些碎银子,交到周自言手上,“周秀才,若是窍一非要留在你这里,求你多帮帮他,哪怕不留下他,也请您务必让他明白,没有人不要他,他听到的事情,可能都是不知道哪来的闲言碎语。”
“不管怎么说,曼娘也是为了窍一好,才把他送到这里来。即便窍一姓陆,那也是我的亲外孙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要他啊!”
钟知县扶着周自言的小臂,言辞恳切,周自言这才发现钟知县鬓边已经有些发白。
父母官父母官,不仅要操心治下百姓,还要为自己家的事情烦忧,怎么可能不白头?
“您放心吧,要是有机会,我会好好和窍一谈谈。”周自言沉吟片刻,收下钟知县的银子。
要是钟窍一还闹腾,他就把银子拿出来说事。
“多谢、周秀才,多谢……”钟知县长叹一声,慢腾腾转过身体。
周自言扶着他往门外走。
还不忘把跟着钟窍一出来的几人小孩一块带走。
周家门口已经站好两个缁衣捕头,还有主簿大人,正等着钟知县。
大概待会还要去其他地方巡察。
忙忙碌碌,为琐事烦忧。
“周秀才,回去吧,回去吧。”钟知县和主簿站到一块,回头与周自言告别。
两位捕头齐齐向周自言抱拳,“告辞!”
“大人慢走。”周自言作揖拜别,看着他们走出巷子口,这才关上门回家去。
屋子里,宋卫风带着五个小孩坐在旁边,其乐融融的嗑瓜子。
钟窍一还在努力的烧火,与旁边的热闹相比,他这里显得冷清凄惨,尤其是他还经常看旁边,看豆丁他们舒心温乐的相处,更觉得自己可怜。
周自言低头浅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宋卫风是豆丁的哥哥,面对钟窍一这个欺负人的孩子,肯定没什么好脸色。
现在能忍住不动手,已经是宋卫风气度大。
“夫子总共就买了这么点瓜子,全让你们嗑干净了。”周自言走过去,抓起一把放在掌心。
宋豆丁举着刚刚剥开的瓜子大声道:“夫子别担心嘛!我现在有银子了,以后我都给你买瓜子!”
“你的银子都给我买瓜子了,那你的糖葫芦怎么办?”周自言嗑开一个扔到嘴里,体态放松,闲散舒适。
宋豆丁被问住了,他开始迟疑,“唔……那就对劈吧,一半买瓜子,一半买糖葫芦。”
“那夫子还想吃别的,而且你不给你哥,不给你爹买点东西?”周自言越来越喜欢逗豆丁玩,“还有小妞,不给人家小丫头买个绑头绳?蒋庆庆之前还送你米酒喝呢,还有大山和二棍……”
宋豆丁跟着周自言的话算自己的银子。
给哥哥买笔墨纸砚,给爹买好酒。
小妞的头绳,蒋庆庆的回礼,还要给二棍的爷爷奶奶买几身好衣裳,大山的弟妹还想吃米花糖……
越算越少,越算越少啊!
区区十六两银子,好像留不下几文钱。
宋豆丁表情越来越呆滞,“娘嘞,我这点银子,根本不够分嘞。”
“没事,送你的米酒就是送你的!”蒋庆庆小手一挥,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