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风把王小妞送回周家后,自己去厨房,跟着后厨李师傅做了两道点心。
第二天一早,周家休沐。
宋豆丁正卷着被子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宋卫风提着自己的小点心,敲开周家的大门。
院中树下,周自言正摆着一盘黑白棋,自执黑棋白棋,与自己对弈。
而那名阿穗姑娘,正在院中为王小妞梳头敷面。
宋卫风觉得自己已经来的够早了,没想到这阿穗姑娘也在。
难不成……昨天阿穗姑娘没有走?
宋卫风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想立刻转身离开。
可又觉得这样的自己,远不至于此,太小家子气。
情情爱爱,看不见摸不着,却愁肠千结,真折磨人。
宋卫风提起食盒,迈进院中,“周大哥。”
周自言正要下黑棋,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棋子,起身迎接,“卫风。”
阿穗手持木梳,就只微微躬身,算作行礼。
宋卫风悄悄看了阿穗姑娘一眼,没说什么,对周自言说:“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拿来让周大哥、小妞尝一尝……若是阿穗姑娘也爱甜食,便一道尝一尝吧。”
“她对甜食不太感兴趣。”周自言和阿穗相伴多年,对阿穗的口味了解颇深,立刻随口应答。
哪想到宋卫风听到这番回答,刚刚打开的食盒盖子立刻盖上。
“……”周自言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宋卫风把食盒放到王小妞和阿穗面前,温声细语道:“这里面都是热乎的点心,你们吃吧。周大哥说他早上吃得多,现在吃不下。”
阿穗看一眼周自言,“可周夫子他早上就€€€€”
就喝了一碗稀粥。
“没错,我吃饱了,一点都不饿!”周自言眼睁睁看着点心离自己远去,自己还要承认早上吃多了不饿,简直人生艰难。
周自言如此给面子,宋卫风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他撩袍坐下,拿过白子,“周大哥,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咱们来一盘?”
“那自然好。”周自言收好黑棋,重新开始。
猜先后,周自言先来,他在右上角小目放了一枚黑子。
宋卫风紧随其后放下,来势汹汹。
“刚开始就下地这么凶,不像你的棋风啊。”周自言捻着黑棋,又落一子,不管宋卫风如何绞杀,他按着自己的布局稳定前进。
宋卫风平静放下白子,嘴上却说:“是比不得阿穗姑娘娴静温和。”
“……你瞧你。”周自言坐在棋盘对面,好像闻到了一股醋味,他看了阿穗一眼,道,“阿穗其实是我在京中的大侍女,侍奉我多年,于我来说,就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宋卫风终于愿意正眼看一下周自言,收回正要放下的白子,“侍女?为何要追到马鸣沟来。”
“自然是舍不得我。”周自言挑眉,眼看着刚刚平缓下来的宋卫风,又狠狠放下一枚白子。
“好了,都说我与她情同兄妹,我现在归期未定,她舍不得我,不是正常?”周自言坦诚相告,“我和阿穗虽然相识多年,却没有半点私情。比起小意温柔红袖添香,我这人还是更喜欢凶一点的。”
“周夫子口味当真奇特。”宋卫风拍下白子,力道之大,险些让白色棋子碎裂。
周自言挑眉,忍不住坐直脊背,生怕自己会像那枚白子一样,横尸当场,“阿穗家中一直在京中做生意,算得上京城本地的大商户,她一个闺阁小姐愿意做我的侍女,我总不能怠慢了她不是。”
“你既心疼她一介女流,千里迢迢从京南下找你,你为何不回京?”宋卫风心不再下棋,刚开始简直是乱下一通,所以现在白子落于下风,想再挽救也难了,“虽然还没考乡试,可在哪考不是考?”
“这……我这不是放不下豆丁他们么。”周自言放下黑子,吃掉宋卫风五颗白子,“看起来,你要输了啊。”
“我早就输了,从没赢过。”宋卫风说话像隔着一层雾,叫人听得懂,又听不懂。
周自言显然听懂了,他笑着把那五颗白子从盘外还给宋卫风,“那周大哥怎么忍心叫你一直输下去?”
“你还没说呢,你当真是为了豆丁他们才不回京的?”宋卫风不是傻子,不可能半点没看出来周自言的不同,只是周自言不说,他就当不知道。
但真遇到事情时,他又忍不住揣摩周自言的心思。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是希望周自言不走的。
“不回。不是不能回,而是不想回。”周自言低头落子,“身上事太多,缠住了手脚。”
“我还从未见过周大哥这样,看不透又抓不住的人。”宋卫风看着周自言低垂的颅顶,轻轻道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若是周大哥能像这盘棋一样,一眼就能看出结局,哪怕我是输棋也无所谓。至少,我能看得明白。”
“……”周自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相看,盯着宋卫风小巧的下巴笑道,“看不透的人只有周大哥一个人吗?”
宋卫风瞬间被问住,两相沉默下来。
谁都想能看得透彻,可身上带着秘密的人,又何止一个?
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点灯燃夜,独影无声。
阿穗梳好了头发,宋卫风也输了棋。
王小妞蹦跳过来,“夫子,宋家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周自言摆好棋,数棋,“我和你宋家哥哥在对弈。”
“好厉害。”王小妞现在也跟着学下棋,可她还在学打谱,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对弈。
周自言数好棋,宋卫风输他好几目。
宋卫风也不在乎一局输赢,问阿穗道:“阿穗姑娘,可找到住处了?”
“回小公子,找到了,就在街对面,有一户人家正出租呢。”阿穗笑着回答。
明白阿穗和周自言的关系后,宋卫风已经没有那份对阿穗的敌意。
反倒是阿穗,在看到宋卫风耳垂上的打孔痕迹时,明白这位小公子的哥儿身份。
现在再看小公子和周自言的之间的亲密氛围,阿穗偷着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宋卫风帮着收好棋子,突然问道:“阿穗姑娘是如何认识周大哥的?”
“之前在宫中被摘了牌子,我心中气不下,也不愿意就那样回家,正好遇到周夫子在寻奴仆,我便去应了。”阿穗想到当时的决定,现在也认为自己做得对,“幸好当时多停了两步,不然还见不到周夫子。”
周自言也忍不住想到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刚完成人生中第一次升官,被赐了一座府邸。
虽然府邸很大,可也很空。
他一个现代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打理这样一座古代宅院。
没办法,只能招聘有经验的人来做他的左右手。
正好逮到一个刚从宫中落选的阿穗。
周自言招人,最重要的就是品性好。
阿穗完全符合标准,哪怕没有真正的管理经验,周自言也不在乎。
反正他这个家未来也不会有多少人,只要不出乱子就行。
周自言没报什么大希望,结果宫中出身就是宫中出身,阿穗虽然此前没有任何管理经验,但她上手极快。
不出一个星期,周自言这个府邸就已经配齐所有人员,开始正常运转了。
不光一日三餐都是热汤热饭,连门房小厮都一应俱全。
但凡现在有人上门做客,都不会受冷待。
自此,周自言开始对古代各行各业的人才,心有敬仰。
唯一不好的是,阿穗总叫他大人,再要不然就是周爷。
可第一个,听起来太正式,第二个,听起来像道上混的。
最后阿穗折中一下,变成了老爷。
说实话,周自言才不过弱冠年纪,自然不喜欢‘老爷’这个称呼。
但阿穗改了许多次后,说什么也不改了。
周自言只能顶着‘老爷’这个名号,一直走到现在。
“周大哥能聘到宫中落选女官,想必周大哥……也非常人吧。”宋卫风虽然还不知道周自言到底是什么身份,可他能聘到落选的女官,其自身身份,一定耐人寻味。
周自言丝毫不害怕宋卫风的探查,他反问道:“说到底不过是京中小人物罢了,连京外都不曾见过。更别说什么边疆大漠风景了,你说对否,卫风?”
“……自然。”宋卫风被反将一军,咬住牙根。
周自言端起手边茶盏,吹去雾气,慢口下肚。
他们现在都明白,彼此身上皆有秘密。
既然如此,就看谁先撑不住,暴露出来吧。
只有王小妞听了半天,问:“夫子,宋家哥哥,女官是什么呀?很厉害吗?”
“宫中女官……就像你知道的那些官员一样,都是做官的一种。”周自言摸摸王小妞的脑袋,把她抱到椅子上,慢慢为她解释,“宫中女官,掌管宫内所有事物。每三年一次选举,所要的人,不过三四十人。但只要被选上,起步便是正八品。”
“正八品……好厉害呀。”王小妞咬着手指,满目羡慕。
“是啊。而掌管这些正八品女官的各局掌事姑娘,从正五品到正三品,都有。”周自言接着说,“她们统管着宫内大大小小的事情,维持整座皇宫的运转。后宫嫔妃娘娘们见到她们,也要好声好气地商量,绝没有人敢仗着陛下宠爱而欺负人。”
“不过大多时候,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都会各退一步,以和为贵。”
普普通通的妃嫔接触不到女官,但凡能接触到女官的妃嫔,没有一个是傻的。
肯定不会与这些在宫中经营多年的女官起争执。
而女官们就更不傻了。
在宫中生活,自然是越和睦越舒坦。
争锋相对之下,倒霉的只能是她们。
王小妞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充满好奇,“那怎么才能做女官啊?”
这个事情,阿穗比周自言要了解。
阿穗接过王小妞的问题,道:“首先,要籍贯明晰,干净。家中直系三代不可有犯事之人。而且要未嫁娶,身上没有婚约。最后还要测评学问,必须要读过一些书,懂事明理。这样就能进宫去接受各位姑娘的教导,再参加最后的入选考试。”
“听起来……好难啊。”王小妞刚起来的好奇心,瞬间被打消了。
“你当是进宫过家家呢?”周自言笑道,“后宫女官那也是真真实实的拥有品级的官员,只不过不在前朝行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