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擦去额头湿寒, 用葛纱团起剩下的松脂, 放到早就准备好的陶碗中。
“卫风,再寻一个碗来。”周自言摇晃陶碗,把陶碗中的液体摇匀。
再劈开一小节柴木, 做成一个木质支撑。
“来了。”宋卫风直接搬来一摞陶碗,供周自言使用。
周自言笑笑, 只拿了一个碗, 放到木撑之上,倒扣下来,盖到盛放松油的陶碗之上。
然后在松油中点起灯芯。
顿时,淡淡的油香从两个陶碗中散发出来。
大年闻着这股味道, “好香啊……有点像……那种书香的味道。”
“差不多,所谓的书香正是由多重味道汇聚而成的。”周自言把两个陶碗放到平整的地上。
宋卫风看还有剩余的松油, 便和大年一起合作,又摆出来一排陶碗。
一排造型奇怪的东西放到院中,突兀的很。
路过的邻居看到了,忍不住趴到篱笆上,“宋小子,你们家做什么呢,怎么这么香?”
“做个小玩意。”东西还没做成,宋卫风不敢胡乱说话。
“啥东西……神神秘秘的。”邻居没问到答案,扛着锄头走了。
“咱们等一夜,看看效果再说。”周自言也是第一次做这个,不知道能不能行。
忐忑地睡了一夜。
翌日,周自言和大年一睡醒便赶往宋家。
宋卫风正披着外衫查看陶碗,“里面好像有东西。”
掀开陶碗,上方的陶碗出现厚厚一层黑色的物质。
周自言从院中大扫帚上拆下一小撮穗子,做成一把小刷子,然后慢慢刷下上方陶碗的黑色物质。
把黑色物质额外再收拢到另一个小缸里,来来回回数十天,总算填满那一小缸。
宋父和宋豆丁得知周自言他们在做东西,时不时跑过来看,可周自言在未做成前,始终闭口不谈。
宋豆丁问不到答案,生着闷气跑了。
宋卫风捻了一手指黑色物质,结果把手染得黢黑,“周大哥,这是什么啊?”
一手黑,怎么洗还洗不掉。
“这个就是烟灰啊。”周自言帮忙搓洗宋卫风的手,然后接了一盆清水。
把收集到的烟灰倒入清水中,用木棍轻轻搅动,“这是洗烟。待会烟灰里的脏东西会下沉,烟灰么……就飘在水面上。”
宋卫风等在旁边,耐心看着。
没过多久,果然如周自言所说,水面上飘了一层黑色烟灰。
这个时候,只能用手把烟灰拢出来。
周自言和宋卫风挽起袖子,一点一点把烟灰拢出来。
四只手,全部染成黑蛋。
往脸上一抹,便是一道黑色痕迹。
周自言坏心渐起,故意趁着宋卫风查看烟灰的时候,往他脸上抹了一下。
宋卫风白净的小脸瞬间长了三根小胡子。
小白猫变成小花猫,逗地周自言笑个不停。
“……”周大哥这般坏,宋卫风也刮下手上的烟灰。
他手段可高明多了,把烟灰聚到指尖,轻轻一弹,手上力道便把烟灰弹到周自言脸上。
杀伤力极大,覆盖面积也广。
宋卫风只是多了三道胡子,周自言那是整张脸都带上了烟灰粒。
“……作弊,这是作弊行为!”宋卫风用武艺,周自言用蛮力,落于下风。
“周大哥也去练武,十年八年之后,便能报复我了。”宋卫风使劲往周自言心口戳刀。
周自言用干净的胳膊抵住胸口,差点憋出内伤。
“哎,收集好的烟灰应该静放一年的。”周自言撩起一点烟尘看了看,“咱们这品质……也用不了什么一年,放个十几天看看情况就算了。”
“行。”
宋卫风抱着簸箕,按照周自言所说,找到家里最阴凉的地方,放好。
宋家那两个人原本天天在家里闹腾,现在又不闹腾了。
邻居们只道两个后生玩够了不玩了,便不再关心。
在等待的时候,庆祝上河村和小李村合并的村宴流水席顺利摆上。
长长逶迤的案桌像一条长龙一样,从老村长家开始算,一直摆到东南边小李村第一户人家。
两边坐满了各家各户,小娃娃们举着自己心爱的吃食,绕着案桌跑来跑去。
老村长和小李村的村长站在最前头,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两个村子的村印放到一起。
由于小李村是并入,这两方村印,便由上河村老村长保管。
小李村若是需要用,只要来找老村长便是。
村印被老村长放到雕花箱子中,看到这一幕的村中年轻人立即站起来叫好,“好!”
如雷声一样的掌声顿时此起彼伏。
上河村村民高兴,自己村子的壮大。
小李村村民欣慰,总算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
周自言坐在老村长家,稍稍偏头,便能看到这样一幅盛世景象。
虽然村中生活时有贫苦,可住在村子里的人,还是以最好的面貌来面对自己的生活。
若是敬宣帝看到,怕是又能大吃三碗饭,高兴自己治国有方吧。
流水席过后几天,周自言看了一下放置许久的烟灰,“不咋样,不过也行了。”
上好的墨条,制作工艺复杂,卖的也贵,并不适合马鸣沟。
马鸣沟需要的墨条,要制作快,还能使用。
周自言去村里村医家中,买来一点牛皮胶,熬胶成丝。
看着油亮亮的胶从手中滴落,周自言叹道,“古法制墨,其实还需要配药熬药,才能让墨条更为精致,条件有限,就先这样吧。”
宋卫风不了解制墨,也听不懂周自言在说什么,只帮忙端着陶碗,收集周自言手下的胶。
收集个差不多后,把胶和烟灰融合到一起。
这时候,就需要捶打,让胶和烟灰融合到一起。
周自言做好了捶打的准备,拾起木槌,猛烈锤下。
刚开始还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但不过三下,周自言便觉得胳膊酸疼,“哎哟……哎哟……”
腰侧还隐隐有抻着的感觉。
不是吧,他这个书生,真的这么没用吗?
宋卫风接过周自言手里的木槌,“周大哥,我来吧。”
“……”周自言扶着胳膊,默默退开,从干活主力军变成宋卫风的啦啦队。
宋卫风凝力于手,一锤顶过周自言三锤。
烟灰很快便和胶融合到一起。
不过融合到一起的凝状物,没有周自言想象中的亮,只泛着灰扑扑的光,看着并不好看。
周自言摸摸后脑,“东西还是少了,不知道最后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
“少了什么?”宋卫风捶打时,还能分出心神来聊天,确实比周自言强许多。
“正儿八经的制墨,还需要放许多东西呢,猪胆,牛骨胶,珍珠粉,麝香……”周自言说,“更别说上好的墨条,还需要加入特殊药汁。其实,最好的那种墨条,研出来的墨汁可以入口,你说神奇不神奇。”
“确实……但也很贵吧。”宋卫风锤了许久,连他都累了,举起手中很紧实的一团,“周大哥,这样成不成?”
周自言上手捏了一下,很厚实,也很紧,“应该成了。”
宋卫风擦擦汗,“可这一团,也不像墨啊?”
“只是没有形而已,咱们这没有制墨的模子,其实本质差不多。”周自言不会做模子,只能放弃墨条的外形,“还得再放置十几天,估计得回镇上才能收了。”
宋卫风搬来已经染黑的簸箕,“那就继续放吧。”
做了这么久,一点成效都没见到,但宋卫风就是对周自言无条件信任。
周自言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们一行人回到上河村的时候,是秋日。
可秋日时光渐渐溜走,他们返回镇上的时候,已经入冬。
走之前,宋豆丁找出自己最喜欢的三支毛笔,一支留给杨先生,一支给宋大山,还有一支送给了小顺。
“你们要是有机会,就来镇上找我……”宋豆丁拥抱他的小伙伴们,“要是、要是你们能去科举,一定要告诉我。”
科举一途,十个读书人里,只有两三个能走。
他们不选择科举,宋豆丁理解,但若是他们选了科举,那他一定会为他们高兴。
宋大山和小顺跟着宋豆丁学了许久的课,既是玩伴,又是师生,现在拿了宋豆丁的毛笔,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还小,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当下只能用拥抱冲淡别离,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他们也能和宋豆丁在考棚相见。
盼望,盼望……
回去的路上,几个小孩全都歇了兴致,再没有之前来的时候,那股兴奋。
周自言挨个敲敲脑袋,“这次去上河村,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