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厚厚一沓的记录,最后在周自言手上变成……厚厚三沓。
装订到一起,厚的像砖头。
宋豆丁他们举着这块‘砖头’,真切感觉到学问的重量。
反正写都写了,那就得用上。
这本书就算做周自言自己的教科书,用来专门教导学生如何有的放矢地准备科举。
既然要做教科书,那一本自然是不够的。
王小妞等小孩自告奋勇,开始没日没夜的抄书。
用上自己制作的墨石,便宜好用,写再多字都不怕!
做好的墨石被他们敲成好几块,带回家中,当做奖励分给家里的弟妹。
还有外面跟着他们学认字的小娃娃们。
有了这些,他们就不用再在地上用沙土练字了。
转过年去,马鸣沟发生一件十分耐人寻味的事情。
原本只能在墨坊买到的墨条,突然出现在几家小书铺中。
就连宋父的小铺子里,也在杂货旁边摆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墨条。
许多读书人摸不着头脑,“这……这是哪里来的墨条?怎的价格这么便宜?”
“便宜还不好吗?你愿意去买墨坊二钱银子一根的墨条吗?”前来购买的读书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家境贫寒,用不起二钱银子一根墨条,只能退而求次选择书铺售卖的便宜墨条。
只是有人觉得不大靠谱,“咱们镇哪来的制墨坊,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墨条出售?”
书铺小厮端着砚台走过来,“两位书生,咱们这有现成的砚台,二位可以试一试。”
两个书生对视一眼,抬起袖子便蘸墨,“竟然还有这等好事,那必然要试一试。”
毛笔蘸墨,随手写下一句诗。
“这墨……颜色有些淡啊。”写字的书生回想刚刚落笔的手感,“其他的倒还算顺滑,不错,可用。”
“不过是颜色有些淡,那算什么,用作练习已经足够。”说话的书上直接抱上三根墨条,“先买三根,这样半年都无需再买了。”
“说得也是,我等家境困苦,何必追求墨色。”另一人也拿下墨条,准备付银子。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马鸣沟城南,城西各大小书铺。
就连宋父的小铺子也开始人满为患,不为别的,就为了买便宜好用的墨条。
要是还有余钱,顺便买点小玩意也是可以的。
宋父看着拨弄不停的算盘,拍拍肚子笑开。
周自言看着衙门送来的分红银子,也拍拍扇子,笑开。
但笑不出来的便是马鸣沟上的墨坊。
“到底是谁,哪个人泄露了制墨的方子?!”负责在马鸣沟贩墨的掌柜不停走动,每走一步就臭骂一句。
旁边的下人恭敬道:“老爷,这制墨的方子也不是什么秘密,难保有人在外面听说了制墨的流程,回家做出来。”
“这都十多年了,怎么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我刚上任的时候做出来?”掌柜的气到喝不下茶,他前年才刚刚从总行调到马鸣沟来,正打算大赚一笔,结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不是摆明了针对本掌柜?!”
“老爷……”下人觉得不应该,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不成,不成,得打听一下到底是何方神圣耽误本掌柜发财。”掌柜盘起手中两个圆球,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下人弯腰,“早就派人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找到消息了。”
正说着,被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跑了回来,“老、老爷,打听到了,打听到了,那几家铺子,听说……听说货源都是衙门的衙役送来的!”
“衙门?”掌柜坐到椅子上,眉目耸下,不敢置信。
他们能在马鸣沟大赚,就是仗着这里不知道制墨的具体方法,朝廷为了那些读书人没办法制约他们。
现在衙门主动开始贩卖便宜的墨条,那不就代表,朝廷已经不受他们威胁,可以自行产墨了吗?!
那他们还赚个球!
此人,可恨,可恨啊!
周自言站在街尾,望着书铺门庭若市的模样,长眉轻挑。
宋卫风站在周自言身旁,着实没想到他们在上河村做的东西,现在竟然能引来这么多读书人购买。
“瞧着吧,等再过几年,衙门研出更精细墨条,到时候,马鸣沟这里就不再需要倒卖外面的贵墨了。”
周自言那天和钟知县商议的时候,不仅商量了制墨,还研究了一下毛笔和纸张的制作。
他们都知道马鸣沟的记忆有限,所以并不追求质量,但要能够量产。
足够支撑马鸣沟贫苦人家的读书郎,日常书写就足够。
周自言把现代听过的一些制作过程说出来,主簿记下,交给衙门里懂这些的匠人手上。
这些匠人会根据周自言说的过程,研制出最适合马鸣沟使用的笔墨纸砚,确保让每一户人家都能购买需要的笔墨纸砚。
“到时候,便能让人人都读书识字。”周自言想着万千子民共同读书的场景,轻轻笑开,“定是一番盛景。”
“周大哥……”宋卫风偏头注目着周自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位周夫子。
周自言总是拿着他那把扇子,不声不响的,然后就改变了身边的人和事。
他好像极为关注身边人的读书情况,也非常希望人人都能读书。
到底为什么呢?
小小一介夫子,却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周大哥,你若是做官,一定是最好的官。”宋卫风站到周自言身边,肩碰肩,看着周自言肩上起来的衣衫毛刺,“一定是那种会被民间传唱的好官。”
“好官吗?”周自言摇摇头,“我可算不上什么好官。我既无本事,也没宗族,就这么一个孤寡汉子,能成什么事。”
哪有好官做到一半就被罢官的。
他充其量就是把一个现代文化的搬运工,时不时搬运一点现代文化到大庆。
“有的人做官,手段狠辣,能成就大业,有的人做官,并无大望,大行中庸之道。许多人说前者是奸臣,说后者是那米缸里的蛀虫。”宋卫风说,“但我觉得只要他们心中是向着百姓的,那就是好官。”
“周大哥,我觉得你心里装下的百姓,要比其他人多得多。”
宋卫风戳戳周自言的左胸膛,指尖感受到一点炽热,“我都要怀疑你以前是做过官的了,不然为何能从你身上看到钟知县的影子?”
只是钟知县和周大哥年纪相差太大。
“……我可不到钟知县的年纪。”想到钟知县那一把胡须,周自言避之不及,“周大哥的花期还能再开几年。”
宋卫风被周自言的说法逗笑,不再探寻周自言的小秘密。
时机到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知道的。
春枝萌芽时,周自言来到马鸣沟的第二场童试又慢慢拉开序幕。
年年都有的一场科举,每年都能唤起镇上百姓的热情。
今年周自言,宋卫风等人都不用参加,时间空闲了许多,就专门带着家塾那五个小孩去参加。
周自言本以为钟窍一会紧张的吃不下饭,夜不能寐。
没想到钟窍一竟然能稳住心态,照旧温习。
对此,钟窍一解释:“以前一直想带着秀才功名搬出去,后来……反正我觉得,现在住在衙门,和外祖父他们在一起也挺好的。”
自从跟着周自言读书,他和外祖父外祖母的关系都和缓了许多。
现在已经能够自然的和他们表达亲昵。
所以,对于搬出去这个愿望,也不是那么渴求。
“你能这么想挺好。”周自言原本还担心钟窍一给自己压力太大,现在看来没事了。
越放松越稳定的心态,说不定更有助于考试。
钟窍一能提前改变心态,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童试还是那样,先县试。
第一天,周自言和宋卫风提着五个小包袱,把五个孩子送到考棚。
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要紧张,也不要苛求自己一定要考中什么,万事都以自己为主。
五个小孩乖乖在考棚外齐齐作揖,然后在周自言和宋卫风的注视下,迈步进入考棚。
自此,开启属于他们的科举之路。
周自言看着五个小孩拥挤的背影,无端产生一些感慨,“竟然把他们都送到考棚里了……”
他当初可只是想教宋豆丁一个孩子的啊!
“周大哥,还是担心担心咱们自己吧。童试既开,那乡试就不远了。”宋卫风搭上周自言的肩膀,“错过今年的乡试,那就得等后年,中间空闲一年多,不知道要出多少变数。”
“说的也是。”周自言看向庆京省的方向,那里还有在京中等他的人,“今年乡试,一定要去。”
“……”宋卫风‘嗯’了一声,“今年乡试,周大哥一定行的。”
“你和豆丁也可以的。”周自言以为宋卫风是担心他和豆丁,终于聪明了一把,安慰宋卫风道,“还有半年多,不用太担心。”
宋卫风视力极好,远远就看到了廖为安,“廖夫子!”
廖为安一身蓝色圆领长袍,挺如松柏的气质,在考棚周围鹤立鸡群,实在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廖为安也看到站在考棚门口的二人,走过来叙旧,“周夫子,宋学子,好久不见。又是一年啊!”
“今年马鸣书院送了几位学子?”周自言调侃道,“我家五个小孩可是全都进去点名了。”
“今年定能行。”廖为安摊开折扇,“不过我也管不了多久了,乡试结束,我便要回京去。”
“出来的太久,京中该着急了,不能再随意闲逛咯。”
周自言邀二人坐下,买来三碗温茶,“你出来都快两年了,是该回去了。”
“说实话,真喜欢这里,天和民善,读起书来都舒服许多。”廖为安一想到庆京省就一脸不高兴,“看着吧,这次回去,我又要开始到处参宴吃酒,到最后把自己喝成大腹便便的模样。”
“谁让你是林相公的徒弟,大家找不见林相公,自然都去找你了。”周自言笑道,“有本事,你就叫你其他师兄弟们出来,帮你分担一下火力。”
“他们?我要是能请动他们,我早就跑了,还用得着在这儿烦闷?”廖为安按下扇子,揉揉额角,“不提他们,不提他们!提起来就一肚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