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想想么。”宋卫风嗔了周自言一眼,继续算要花的银子。
“……”周自言只是回来换衣服的,换上新的外衫,又得出去吃宴。
这几天他也忙的要命,随便出去买份糕点,都能遇到送拜帖的人。
送帖的多为岳南府本地人家。
周自言其实也想见见这些岳南府本地人家是什么模样,便挑着去了几次。
但是每次都喝一肚子酒,还要应付那些人家‘榜下捉婿’的想法,实在累得慌,后来就不再去了。
眨眼间五天过去。
陆府的消息很全,送来的请帖上还写了宋卫风的名字,所以两个人可以一起去。
周自言换上崭新的谷黄色€€衫,外套烟绿松枝鹤氅,整个人透着一股清雅的文气。
宋卫风放下自己一直穿着的程子衣,换上一身竹青色朱子深衣,横€€之色与周自言的鹤氅事一个颜色。
两个人站在一起,看是两个人,却总像一个人似的。
陆府这次宴请的理由,是家中老夫人寿宴。
周自言也不知道陆家老夫人是不是真的这么巧,就在乡试结束后摆寿宴。
但他还是买了一份寿礼送到陆府管家手上。
管家一看是新晋解元,立刻领着人进入正堂。
正堂里摆着许多桌案,桌案后也已经坐了不少人。
大家看到周自言进来,又听到管家介绍,全都得知眼前这位年轻人,正是本次乡试的解元!
“周解元,总算得见真人啊!”
“在下岳南府齐家……”
“改日定要来哥哥府上,一醉方休!”
“好说好说。”
“改日定去拜访!”
周自言弯起唇角,游刃有余地应和着,三分笑面从未有过变化,对谁都是一副亲切模样。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位周解元,是个气度不凡,好相处的读书人。
宋卫风只是伴着周自言来的友人,随便寒暄了两句便先去坐下。
他和周自言是一起的,位置自然也在一起,只是与周自言现在站着的位置,隔着一道仙鹤探路双层屏风。
屏风后的位置还都空着,宋卫风放平手袖,看周自言被众人围在中心,唇角慢慢勾起。
周大哥果然优秀,不管走到哪里都这么受欢迎。
身旁突然坐下一个人,随后,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后生,你与那狂浪货是什么关系?”
“嗯?”宋卫风侧目。
坐下的这位先生,竟是位老先生。
老先生穿着最简单的棕麻布衫,手里捏着颌下一把长髯,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宋卫风看。
他年近花甲,头发也有些泛白,可脸色红润,精神矍铄。
“我与周解元是好友。”宋卫风微微向后一仰,拱手作揖,“在下宋卫风,马鸣沟人士。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挺好。”老先生摸着胡须,就这么不说话了。
真是个奇怪的老先生。
宋卫风摸不清老先生的身份,不敢胡乱说话。
那边,周自言总算寒暄完,他揪着衣领,闲散地走到屏风后面,“卫风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自言已经看到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老先生。
宋卫风刚想介绍周自言,却看到老先生直接站起来,指着周自言此刻的举动,咬牙切齿道:“小子,君子衣冠正而端,如此宴会竟然还是这么疏狂礼节,真是成何体统!”
“不是€€€€”宋卫风刚想替周自言反驳一二,就听周自言掐着腰,用比刚才还闲散地语调,挑眉慢声道:“我好歹还穿了一身华贵衣衫,可有的人,明知道老而重气节。在如此宴会场合,还是一身棕麻布衫,似乎也不端正吧?”
宋卫风左看看老先生,右看看周自言,“……”
行,看来是周大哥认识的人。
第88章
既然是认识的人, 宋卫风觉得,应该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吧?
谁知道接下来一炷香时间,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些话。
“臭小子, 不过几年不见, 还是这么放浪形骸!”
“老先生,几年不见, 您还是这么笨口拙舌。”
“你衣冠不正,坐无坐相, 站无站相!”
“你不记宴礼,粗布麻衣!”
“……”
两个人像许久没见的小孩一样,针锋相对,互相挑刺。
宋卫风听久了,忍不住堵住自己的耳朵, 生怕周自言皎皎如明月的形象在心中崩塌。
“你……你!”老先生指着周自言, 气急败坏, 他注意到安安静静坐着的宋卫风,终于找到一个点,他叱责道, “你无媒苟合!”
周自言心跳了一下,好像被说中了心事, 原本还伶俐的口舌变得有些卡顿, “你……你胡扯!”
老先生看到周自言这副模样,立刻明白自己抓到了周自言的痛处,他摆正衣冠,背手而站, “哼,让老夫抓着了吧。礼仪教条, 君子守则,我看你是都忘干净了,现在竟然干出这等违背礼教之事!”
周自言:“……”
该死的,肯定是廖为安告的密!
宋卫风不能再坐下去了,老先生虽然是周大哥的友人,可无媒苟合这话一出,就是在损周大哥的名声。
他决不能容忍别人败坏周大哥的名声。
“老先生,周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与他相处这么久自然不会不清楚。”宋卫风斟茶倒水,推到老先生手边,“周大哥清白做人,诚心教学,您这一句无媒苟合,实有不妥。”
老先生看着眼前温热的茶水,又看看此刻沉静的宋卫风,还是坐下了。
只是他坐下,嘴却不停,“你当老夫看不出你与那小子的关系吗?”
“后生,我看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你可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
宋卫风习惯性摸上自己的耳垂,那里扎着两个洞,代表他的哥儿身份。
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只一眼就看破了他和周大哥之间的事情,当真是慧眼如炬。
但宋卫风也不惧怕什么,他微微挺直腰背,稳坐如松,“老先生,礼义廉耻我会写,情深义重我也会写。我与周大哥……志向相投,不代表我们就忘记了礼义廉耻,同样的,我们遵守各种规矩教条,但也不会因此就忘记我们之间的情意。”
“哎!”周自言盘腿坐下,当着老先生的面与宋卫风双手交握,“我们两个是真真切切的情投意合。”
老先生以袖掩面,不想看周自言和宋卫风如此堂而皇之的牵手,“寡廉鲜耻,真是寡廉鲜耻。”
“你们过媒了吗?有媒人下聘吗?”
“家中长辈可走了三书六聘?”
“若是这些都没有,那你们还说什么!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周自言微眯双目,“老头,你之前与人争吵的时候,可还记得忠君爱国四个字?”
“你坐在这里指责一个后辈礼仪教条的时候,可还记得为老当尊这件事?”
“为臣,你不忠,为长,你不义,你又遵守了哪些规矩啊?”
老先生捂着胸口,好像快被气死了,“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我是为了谁去吵架的,你个完蛋东西,不懂感恩,没有礼貌。”
周自言端起茶碗,亲自送到老先生嘴边,“恩情自然都记得,但该吵的还是得吵不是?你不是一来就开始说我穿衣放浪吗?还不都是你挑的头。”
“……”老先生斜目,还是接下这碗茶水。
这就是不生气了,休战了。
他们俩每次都莫名其妙吵起来,又莫名其妙和好。
周自言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结果那老头又开始作妖。
老先生的位置和宋卫风挨的比较近,他便搭话道:“后生,听说你也是本地秀才?”
“是,去年刚考上的。”宋卫风两手交叠,乖乖回答。
“今年怎的没下场?”
“感觉学问还是稍有欠缺,不想就这么贸贸然去乡试,便没去。”
宋卫风如此踏实乖顺,老先生心情舒畅不少。
这么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哥,怎么就跟了那个臭小子?
老先生心中冒出一点坏水,他故意道:“后生,既为秀才,家中可提婚配了?”
“……尚未。”宋卫风道。
老先生捋着自己长髯,“老夫名下有几个徒弟,全都是壮年之龄,也都未有婚配。我那大徒弟,不仅相貌堂堂,学问也不输任何人,改日我叫他去带你独一读书,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
宋卫风感觉背后目光有些炽热,只能硬着头皮道:“多谢老先生,但周大哥……学问也挺好的,今年还是解元呢。”
周自言适时插嘴:“老头,我还没死呢!”
“你这个年纪要是死了,那我这个老头岂不是要全身进棺材了。”老先生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解元,他这解元,还是我亲手点的!”
“您点的?!”宋卫风这下是真的诧异了,眼前这位老先生,竟然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
“老夫姓林,字仲辉。”老先生慢悠悠说出自己的名字。
宋卫风惊地直接站了起来,“仲辉……您是林相公!”
“坐、坐。”老先生,也就是林范集摆摆手,让宋卫风坐下。
“……”宋卫风僵硬地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