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子!去了京城也不要忘了我们啊!”
“周夫子,周夫子!”
“周夫子,这是家里自己腌的酱菜和腊肉,你带着不嘞!”
周自言虽然在这里只待了几年,可他给春六巷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孩子们能认识那么多字,都是托了周夫子的福。
虽然现在巷子里的小秀才们去了书院,不能再每天去巷子里上课,可他们不会忘记最开始,是谁让大家都能认字的。
不过周自言就是那一阵春风,悄悄来过,又悄悄离开。
春风自有春风的路程,谁都留不住。
街坊们实在太热情,周自言一趟趟,原本的行李又增加了许多。
阿穗忙不迭地整理进船舱。
文秀拿着一个浅色包袱走过来,“阿穗姑娘,我没什么别的本事,这是我缝制的两身衣裳,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吧。”
“路途遥远,多加小心。”
“多谢。”阿穗接过文秀的包袱,并未当着文秀的面打开。
反倒是文秀自己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的衣裳,针脚细密,绣工卓越,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用的还是里外绣。
这样的针法比不了双面绣,但也极为考验绣娘基本功。
绣出来的东西,不管里外都是好看的花样,不会让人的衣裳只能看外不能看里。
这样两身衣裳,文秀一定做了许久。
阿穗心中感念,把文秀的心意抱在怀中,轻轻与文秀拥抱,“文秀姑娘,保重。”
其他人或许还能通过科考去京城团聚。
可她与文秀,如果没有别的意外,此生大概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文秀也知道自己和阿穗今日一别,可能此生不会再见,所以重重拥抱这位京城来的阿穗姑娘。
虽然不能携手相伴下去,但文秀早年磨难,历经多次转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与人聚散,本就无常。
她能和阿穗姑娘有缘分相处过这些时日,足够了。
船哨声响了三下,再有不舍也要彻底放下。
周自言最后抱住宋卫风,当着所有人的面抚住他的头,沉声道:“要来京城找我……你若是不来,那就别怪我来寻你。到那时,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把自己说的像恶霸一样……”宋卫风揪住周自言的衣服,语气哽咽,“你放心,我定会去京城的,你也小心一些,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这个小身板,怕是挨不了我一拳。”
“哈。”周自言摸着宋卫风顺滑的长发,唇角勾起,“放心,在我眼里,别人都不如你。”
林范集站在船舵上,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皱起眉头:“周小子,你还走不走?你要腻腻歪歪,儿女情长到什么时候?”
“来了!”
周自言松开宋卫风,与大家挥手告别。
真如一阵春风一样,轻飘飘又离开春六巷诸位的生活。
客船逐渐走远,周自言于船舵边边,大声道:“聚散皆缘,诸位,咱们将来再见!”
“夫子,一定等着我们啊!”
孩子们跑到码头边缘,扒着码头的栏杆。
任凭海上风大,吹散他们的头发与衣衫,他们也不曾后退半步。
好想,好想再看夫子一眼,最后一眼!
过往两年如云烟一样闪烁在宋卫风脑海中,他望着逐渐远行的客船,猛然发现周大哥刚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宋卫风忍不住打开周自言给他的小包袱,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条云凤四色花锦绶。
他紧紧攥住这条云凤四色花锦绶,忍不住跑向码头边,试图从云雾茫茫的海上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海上雾气升腾,海浪翻涌。
客船刚刚开走,就已经看不见身影。
“……”宋卫风攥着云凤四色花锦绶,终于明白周大哥为什么说这个,是之前最宝贵的东西。
在大庆,云凤四色花锦绶唯有一品与二品的官员可以用。
他的周大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98章
京城国子监。
姜南杏一身红桃杏色€€衫, 正在博士厅内整理今年要来国子监上课的名单。
国子监四厅六堂,就数他们这个博士厅位置最好。
前通风,后有阳, 前面小路两边还种了花花草草。
让博士们在工作之余还能缓解缓解被监生们气到的心情。
今年要入国子监的监生已经陆陆续续进入分堂学习。
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的本地监生收了不过尔尔, 不过外地考生倒是来了不少。
“……”姜南杏放下朱笔,揉揉额头。
她手上这份文章, 正是崇志堂一名监生所写。
这名监生名叫顾司文,是本地官员之子, 家中宗族关系复杂,他为嫡系子孙,是宗族未来的唯一继承人,所以品性顽劣。
书不好好读,每天尽带着其他监生和教授助教作对, 让他们好生头痛。
姜南杏用红笔在文章上大大写下一个‘差’的评语。
辜鸿文捏着手中扇, 怒气冲冲走进博士厅。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辜鸿文碧蓝的€€衫上有一大块墨迹,他指着自己胸前污渍, 横眉倒竖,“崇志堂的监生和我告状, 说司文那小子在课堂上捣乱, 扰乱他们的上课制度,我刚走到崇志堂,门上就倒下来一碗墨汁,正好撞到我胸前, 你瞧瞧,你瞧瞧, 这么大一块墨迹!”
“司文与那几个告状的学生,就站在门后面笑呢!真是气死我了!”
辜鸿文恨极,他还真以为那小子是被司文欺负,来告状的。
结果人家才是一道的人!
“你还没看明白吗?现在整个崇志堂都是顾司文的跟班。”姜南杏收好剩下的文章,放入匣中,下次上课带去分发。
辜鸿文指天痛心:“是我对人性还有一点点奢望!”
他是国子监的司业,平时主管训导。
或许是平时严厉了一些,开学第一天训斥顾司文不受教条,和顾司文结下梁子,现在成了顾司文的首要对付对象。
上课十天,顾司文能有九天都在欺负人。
偏偏还都是那些无伤大雅,关关禁闭就能行的小动作。
不太害人,却叫人厌烦。
今天这件€€衫,已经是他在司文手下牺牲的第六件衣服了。
他实在忍无可忍,“我可是国子监祭酒之下的司业!司业啊!顾司文欺人太甚!”
“行了,起码顾司文说两句还能听一听,这要是换成正义堂的那几位,你今天这件衣服就彻底保不住了。”姜南杏打来一盆水,试图帮辜鸿文擦掉衣衫上的墨迹。
可顾司文用的墨都是上好的徽墨,如何能擦得掉,反而让墨迹越染越大。
辜鸿文气得朝着空中打拳,“司文!顾司文!你如何对得起这个名字,半点斯文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若是游弟还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治司文这孩子。”姜南杏见去不掉墨迹,把布子往水盆里一扔,“你可还记得?咱们那一届,也有一个像顾司文这样的孩子,整日招猫逗狗,上蹿下跳,最后却跟着游弟去搓木头了,当真好笑。”
“是啊,若是游弟还在,我何至于此。”辜鸿文又牺牲了一件€€衫,他这个月月钱全都用来买€€衫了,真是欲哭无泪。
姜南杏扶着四足面盆架,黛眉轻蹙,“你说,游弟……真被陛下发配边疆了么?”
“怎么可能。”洗不了衣服,那就洗把脸把,辜鸿文擦净脸上灰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游弟的本事,他与陛下素来亲近,说不定是被外派到哪里去微服私访,等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就回来了。”
“也是,说不定某个时刻他又像以前一样,突然窜出来,吓别人一跳。”姜南杏想到游弟那副鬼灵精的模样,忍不住笑。
“等游弟回来,咱们可以去四娘那里吃火锅。”辜鸿文摸摸肚子,“许久未吃,实在想念。游弟不跟着,四娘都不肯给咱们多上一份肉盘。”
姜南杏白了辜鸿文一眼,“谁让你每次都要吃四大盘肉片,要是再免费送你,四娘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嘿嘿,饭量大,没办法。”辜鸿文摸摸后脑勺,笑得腼腆。
二人正聊着,有助教走进来,拱手作揖,“姜博士,辜司业,有一名学子拿着举荐信来报名了。”
“这个时候?”姜南杏目露惊讶,“这都入冬了,怎么还有学子来报名?”
“许是拿举荐信费了些时候吧。”辜鸿文让助教先去把人带进来,“我去换身衣裳。”
辜鸿文还没换好衣裳,另一名助教跑过来,“姜博士,辜司业,快、快去前院看看吧,崇志堂的监生顾司文,和正义堂的监生闹起来了。”
姜南杏头痛:“闹起来了?可有动手?”
“这倒没有,起先是顾司文拿着一根圆筒形状的玩意四处炫耀,结果碰上了正义堂的监生,几位监生平时就不太对付,两句话没说到边开始争吵。”助教也十分头痛,“然后便成了两堂的大事件,二位,快去管一管吧。”
“我迟早会被他们气短寿十年!十年!”
辜鸿文换好新的衣裳,与姜南杏赶忙往二堂位置走。
至于新来的监生?
随他吧!反正监生入学也不是他们负责的!
等辜鸿文和姜南杏赶到二堂中间的小花园时,正义堂、崇志堂各有十几人,撸袖子踩凳子,好像要去干架一样。
人群最中间,那个顾司文,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持一道圆筒状的东西,大喊道:“这可是我爹从海外淘来的东西,才不是什么没用的棍子!”
他爹可是太仆寺卿,经常能从外面带回一些新鲜玩意,才不会只带一根没用的棍子来!
“你说不是棍子,那你倒是好好展示一番,让我们见见世面?”顾司文对面的监生与顾司文一般大,丝毫不怵顾司文,叫嚣着让顾司文出丑。
顾司文爹是太仆寺卿又如何,他爹也是从三品官职,还不是一个阵营的,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