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一想,周自言心中就难受至极。
不光是因为心疼卫风的遭遇,也是因为这件事,是他进入大庆官场经手的第一件大案子。
虽然他只是从旁协助的位置,可这件案子在他心中的位置,极其不一样。
他本以为已经查的清清楚楚,绝无错漏,却还是留下一些无法泯灭的遗憾。
周自言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从前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连一个舞弊案都查不明白,还想要以一人之力改变一个朝代?
那些骂他的世家子弟说的没错,他的想法就是天方夜谭。
但。
周自言在漫漫雾气中,看到辜鸿文正和顾司文用筷子抢肉片,姜南杏哪边都劝解不动,眉染无奈。
而顾司扬只拢着披风,宠溺地看着顾司文挑衅他的辜司业,堪称溺爱弟弟的典型。
不知道马鸣沟的那些孩子们,和卫风吃火锅了没?
周自言为自己倒入酒水,举起酒杯朝向窗外,借蔚蓝一色跨越时间地域的距离,与遥远的亲人共同举杯。
然后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周自言重重放下酒杯,温温浅笑。
那些世家子弟少说了一个事情。
他一个人确实不能改变什么,但若是有十个,有一百个,有一千个和他拥有同样思想的人存在,那么星火可燎原,蚍蜉也能撼树。
第104章
四娘终于忙外一楼大堂的事情, 去后院换了一身干净交领长袄裙,敷了敷面,提裙上楼。
刚走到周自言他们所在的雅间, 就看到里面互相抢肉的模样。
辜鸿文也老大不小了, 却还在抢顾司文的食物。
辜鸿文这死小子,以前抢顾大望的, 现在又来抢顾司文的,人家老顾家真是倒霉唷!
“辜鸿文啊!你怎么还和小辈抢东西吃?”四娘比辜鸿文等人大了十几岁, 直接拧着辜鸿文的耳朵笑骂,“人家孩儿才十几岁,你也好意思下筷子!”
“哎哟四娘!我这都多久没来吃过火锅了,你就多上两盘么!”辜鸿文佯装疼痛,捂着耳朵道, “现在就这么点, 我若是不抢, 肯定都叫顾司文那小子吃光了,到时候,南杏, 还有周弟都饿着,那可怎么办!”
“胡搅蛮缠。”姜南杏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傻子。
周自言指指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碗, “这些可都是司文给我端过来的, 你不要拖我下水。”
顾司文相当看重他这个表兄,只要肉熟了就捞给他,没多久便给他满了一整碗。
“四娘,快来坐。”周自言让出旁边的位置。
四娘低头往旁边挪了一下, 不小心蹭开了周自言的外衫,露出里面一个有些简陋的小荷包。
荷包样式, 可最吸引四娘眼睛的,是荷包上面系着的同心结。
同心结在大庆的意义那可不一般。
四娘放下筷子,掩饰不住心里的开心,“周弟弟,你这腰上挂着的……”
“这个?”周自言托起荷包,大方解下来,“是我一好弟弟特意为我做的。”
辜鸿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荷包,自然也看到上面的同心结,他立刻怪叫道:“还是同心结?!周弟,你这是哪个好弟弟?当真只是弟弟吗?”
“你少说浑话,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周自言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把荷包重新放回去。
‘小哥儿’这三个字一出,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四娘惊呼道:“天啊,我们这老铁树也知道开花了不成?”
她早年丧夫,一直孤零零过日子,自从认识这几个读书人,最关心的就是这几个书呆子的终身大事。
姜南杏和辜鸿文互生情愫暂且不提,就这个周自言,从前那是女娘哥儿都不近身,满脑子就是建功立业,成就青名。
就算是宫里的皇女向他抛出示好之意,他也能木呆呆地推回去。
四娘本以为这人一辈子就这样了,但凡老了辞官不去出家,那就已经是极好的事情。
结果现在这老铁树有了喜欢的小哥儿?
看样起来,两人好像还是两情相悦的!
“缘分到了,缘分到了。”周自言面对友人的起哄,落落大方回应,不曾有点隐瞒,“我与他是在南方认识的,我去他家给幼子做夫子,从而认识了他。”
“我有些好奇,你在京城见过的人应当也不少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哥儿能俘获你的心意?”姜南杏也放下筷子,想从周自言这里多听一点小秘密。
辜鸿文的目光落到姜南杏的发钗上,南杏盈盈侧身,长发如瀑。
周弟离开时,他和南杏就是如今的状态,现在周弟也有了心上人,他和南杏……还是这般状态!
难不成,他当真是个胆小鬼?
不然为何几年如一日,没有任何变化!
顾司文一边吃,一边也竖起耳朵。
对于大人这些事情,他可太喜欢听了!
至于顾司扬,他虽然不言不语,可他与顾司文动作一致,真不愧为兄弟两个。
周自言猛然发现桌上几双眼睛都看着自己,“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
辜鸿文道:“当然是想听听你是如何动心的,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动心……”周自言想到这个词,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宋卫风最初那杆纤瘦的腰背。
……听起来有一丝猥琐啊。
不过他一开始以为宋家长子虎背熊腰,是个壮汉,结果人家清瘦漂亮,还是个小哥儿,着实打脸。
“我与他挺像的,都不太服输,像两头倔牛。”周自言笑道,“我与他第一次接触时,他在书院里受了委屈,我劝他换个书院,他却说咽不下那口气。”
“随后他便把那欺负他的人打了。”
周自言喉间轻笑,又想起当时的情形,目带怀念。
辜鸿文太清楚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痴态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周弟,你陷得不轻啊。”
姜南杏也从周自言的目光中读出浓浓的感情,“那他现在何处?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么?”
“他还在准备乡试,等他考过了便来京城。”周自言道。
“还没考过乡试啊,多大年纪了。”辜鸿文问。
周自言摸摸鼻尖,“……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十七岁。”
辜鸿文:“……”
姜南杏:“……”
“周弟,你当时应该二十有七了吧。”周自言这个年纪对四娘来说,就和弟弟一样。
那十七岁的小哥儿对四娘而言……就像儿子。
四娘这么一算年龄差,差点上手揍人,“周弟,十岁,那可是十岁啊!你这、你这不成了老夫少妻么!”
“哎,人家现在应该已经快二十岁了。可以了,可以了!”辜鸿文拦住四娘,“不小了,不小了!”
“那周弟今年也三十了啊!”四娘心直口快。
周自言突然被年龄这座大山压到身上,他这些年都没在意过自己的年龄,现在陡然一算,突然发现他居然奔三了!
虽然不能这么叠加算年纪,可是算上上一辈子的年纪,一叠加,他都要奔五了!
周自言捂住自己的脸,那里依然滑嫩,“……也、也还没有那么老吧?”
不说还好,一说年纪,周自言恍然发现,当年在国子监嘻嘻哈哈,读书闹鸟的几人,现在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
最大的顾大望两个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而顾大望本人也慢慢爬到了从三品的位置,成为大庆不可或缺的一员。
姜南杏现在看着沉稳内敛,可当年,她也是一个竖起高腰长发,整日上蹿下跳的活泼女娘。
应当是因为在国子监做了这么多年博士,天天面对许多个性鲜明的监生,为了不落国子监的名声,她也逐渐变得稳重。
辜鸿文以前总是跟在姜南杏身后胡闹,姜南杏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简直是个软耳朵。
可现在,辜鸿文也已经成长为国子监祭酒之下的人,用自己那点小身板管理着整座国子监。
他和这些旧友都已经迈入而立之年。
他们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跨过岁月时间,从少年变成青年。
当年教授他们的几位官员大人,也都从青年变成老者,慢慢不再多管闲事,而他们之下的新生少年们,也正在逐渐成长……
原来时间和成长,是这么无声无息的事情。
等再回头看时,才会发现已经走这么远了。
是不是等再过几年,他们也会变成大庆的前浪,后浪则会更汹涌拍到海岸边?
周自言不由得看向顾司文。
这位小少年正咬着一片肉,吃的满嘴酱汁,“表兄看着还很年轻呢!”
“比爹看起来年轻。”顾司扬也道。
还是孩子呢。
周自言突然被顾司文逗笑,冲散了一些心中的惆怅心绪。
姜南杏想了一下,道:“其实十岁不算什么,古往今来,男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而立之年刚刚好。不过周弟,那小哥儿这般年轻,你确定他已经想好了么?”
“是啊,等他来了京城,会不会突然反悔?”辜鸿文也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毕竟小地方来的小哥儿,还年轻,在见过更繁华的地方后,难免不会有别的想法。
周自言屈指撑起眉心,笑,“满京城应该没有比我更适合他的人了。”
他不光相信卫风对他的情意,也对自己极有自信。
他这两辈子学问加在一起,怎么也能算一名青年才俊吧。
更何况,他还是卫风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