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考试内容都是熟悉的东西,但会试削弱了诗词歌赋的重要性,加大了对于时政和策论的考察。
在选择考题上,也多了许多避讳。
题干不可用朝廷惩戒之事,不能讥讽时政,也不可擅自割裂经典。
也就是说,主考官不能随便对所选取的文章典籍添加自己的想法,以免在判卷的时候,直接否决那些和主考官意见相左的文章。
第一场为六道考题,皆出自四书五经,每道题至少五百字详解。
作答的时候也如之前一般,不能脱离典籍范围,还要言之有物,与现在的大庆时政联系到一起。
六道题,几乎是毫不相干的六道题,每写完一道,就要清空脑袋里的知识,重新投入到下一道题里,转换思想,再次作答。
此时天刚蒙蒙亮,周自言转转手腕,开始研墨。
初春的墨汁凉得快,干的也快,需要不停搅拌才能把墨汁揉开。
要用一天的时间写完六道题,工程量相当大,所以每一刻钟都不能浪费。
乡试时发的草稿纸,还算有点用处,到了会试这会,草稿纸的用处便小了。
周自言尚且能在草稿纸上写一二点提纲,而那些写的慢的考生,根本来不及誊抄,所以干脆在答卷上一遍过。
其实从乡试开始,每次审查考卷,考官们就不光考察考生们的学问,也开始考察考生们的字体。
像那些飘逸潇洒的字体,是考生在科举之外获取才名时才用的,在考场上肯定不行。
会试的阅卷量不能同乡试而言语,所以科举的字体,讲究一个笔迹顺滑,四平八稳,清晰好辨认。
字体做好了,还要想办法提高一篇文章的阅读性。
怎样开头,怎样起承转合,怎样结尾,都有讲究。
每一位考生的学问都是一样的,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小细节,除非有专人指导,不然没有门道的普通考生很难得知其中的奥妙。
以往的考生们都是看运气,再要不然就硬拼自己的学问。
学问过硬的,能过,学问差一点的,过不了,那也只能认命。
但这回,部分在京城读书的考生们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知道会试答卷时要注意什么,也知道怎样的分段,怎样的语气最能让考官看的舒服。
这一切,全得益于那本朝廷出版的《科举考纲重点》。
从前他们不知道的细节处,通过这本书,全都看的一清二楚,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四处瞎蒙。
只要他们按照书上写的内容,改正自己落笔的习惯,就能写出一篇符合考场标准的文章。
这等好事,可是朝廷和那名笔者的功劳!
周自言写好了草稿提纲,正握着笔奋笔疾书。
殊不知同一考场内,已经有考生打算考完就给《科举考纲重点》的笔者做牌位上香了。
科举考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有的人怯场,却能在作答的时候突开灵智,一气呵成,有的人准备充足,但一到考场就开始紧张,最后草草结束。
世人情态,百样不同。
周自言控制不了天,控制不了除自己以外的东西,所以他只能稳住心态,让自己写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尽人事。
然后听天命。
啃着凉馒头,周自言一刻也不曾懈怠,紧张的神情终于在傍晚时分松下来。
六道题,全部写完了。
而此时,他嘴里还叼着一小块冻得邦邦硬的馒头。
这馒头是中午发下来的,但周自言忙着写文章,一边写一边吃,到最后写到兴头上,反而忘记了吃饭。
瞧瞧,一下午时间,馒头就凉透了。
周自言拍了自己一记,哭笑不得地放下馒头。
重新检查了一遍他的答案,提包交卷。
贡院大门处没有聚集多少人,大家都抱着自己的包袱,哪怕已经交了卷子,好像也没从今天的紧张中脱离出来。
各个双目呆滞,反应迟钝。
闵西镇一从号房出来就看到站在院中的周自言,还是那一身厚棉袍,脊背舒展,端庄文雅。
与旁边好像丢了魂一样的考生们,完全不同。
“周兄。”
“闵兄。”周自言问好,并没有询问闵西镇的作答情况。
闵西镇亦如此。
他们都秉持着无言的默契,绝口不提今日的考题。
号房里陆陆续续走出来更多的考生,有人唉声叹气,脚步迟缓,有人神色凝重,难掩兴奋。
互相认识的人凑到一处,还是忍不住开始讨论今日的会试。
“张兄张兄,第一道题,你是如何写的?”
“李兄,哎!我大概是写偏了……”
“这位兄台,你……”
聊着聊着,就有人提到了那本《科举考纲重点》。
“多亏我之前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独白的《科举考纲重点》,不然我今日定要心慌。”
说话的人捂着胸口,那里现在还心跳如擂鼓。
旁边的人点点头,道:“这位笔者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通过朝廷的路子写出这样一本书,而且两年多来,就只有这一本书?”
“我倒不在乎他是何方神圣,我只觉得他为何不能再多写一点?!”另有一人捶胸顿足,“独白就写到会试,寥寥几笔便没了下文,殿试呢?琼林宴呢?怎么就不多写一点呢!”
“好小子,你还想着殿试呢?”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被哄笑的人不急不恼,道:“你们不想?你们不想?”
“……”其他人陡然沉默下来。
想啊!
谁不想呢!
数十载的读书生涯,不就是为了卖与帝王家么!
都走到会试了,谁不想去殿试?!
可会试最后只选取几百名,而他们今年参加的人,有大几千人。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群人里,也就只能考上一两个人。
剩下的人,只能下一回再战。
如此严苛,如此残酷。
却还是千万人愿闯,如江河湖泊,川流不息。
到了时间,贡院打开大门,聚集在门口的考生们陆续离开贡院。
辜鸿文姜南杏带着顾司文一行人,就等在门外。
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阿穗。
阿穗自从入了周家府邸,便经常见到周自言那些同窗,与辜鸿文姜南杏也算老相识了。
不过顾司文就没见过阿穗。
周自言刚想走过去和大家打招呼,就听到旁边的考生道:“咦,那不是阿穗姑娘吗?她还在京城?”
“……”周自言慢下脚步。
“阿穗?是哪位姑娘?你认识?”也有人不认识阿穗。
身旁的考生又道:“阿穗姑娘是京城官员总宪大人身边的大侍女,噢李兄抱歉,我忘了你并非京城本地生源,实在抱歉。”
“无事。你说的可是那位总宪大人?大庆科举史上有名的大.三.元?”
“正是他。他府中仆人少,许多事都是那位阿穗姑娘在办,所以我们这些住在外城的人都知道,只要见到阿穗姑娘,必能见到总宪大人,阿穗姑娘说的话,便等同于总宪大人说的话。”
“原来如此。”
“……”周自言又慢下一个速度,决定不与这些人争抢。
只听身旁的考生还在说:“不过自从总宪大人离开京城后,阿穗姑娘也走了。奇怪,现在阿穗姑娘又回来了,是不是那位大人也跟着回来了?”
那人以拳击掌,“是了,定是大人一起回来了!”
“……也有可能是阿穗姑娘自己回来的呢?”他的同伴摇摇头,“不说这些了,咱们快走吧。”
“你不懂啊李兄,来听我细说……”那人追上同伴,继续说阿穗姑娘和总宪大人之间的缘分之妙。
周自言站在原地,亲眼看着许多考生,和来接考生的家眷,时不时将目光放到阿穗身上。
隐隐约约还有几人蠢蠢欲动,似乎想去与阿穗‘叙旧’,顺便问问她家主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自言:“……”
要不他今天就找小路回国子监吧。
第106章
不说周自言如何顺利回到国子监, 只说现在的礼部尚书刘大人,正急得在贡院内走来走去。
刘大人便是周自言书中写过的,那位喜好甜食的大人。
他边走边腆着肚子, 手里还捏着一块甜腻的糕点, 咬一口,骂一句。
骂的便是正在旁边醉醺醺的张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