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风搀扶着周自言,皱眉,“周大哥,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就是心里高兴……”周自言打了个嗝,一股酒气。
“奇怪了,怎么每次我醉酒……都是你在我身边……”
“谁让我这双眼睛里只能看到周大哥呢。”
“那是我赚得便宜了……哎哟,不行,头晕了。”
“那我扶你回去吧。”
“好,慢些走,慢些走,今晚月光这么好,走快了,反而不美……”
“……都醉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赏月呢……”
“你不懂,这月亮,就得今日看。”
“虽是弯钩月,却照人圆满。”
周自言说完这句话,彻底醉过去,再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宋卫风无奈,只能扶着人慢慢走,只是走在月光下,怎么也想不透,什么是‘人圆满’……
可恨这周大哥,自己说完,就睡过去了,也不管旁人听没听懂。
第132章
琼林宴后, 这四百名进士,开始慢慢收到派官的圣旨。
从下旨到赴任,朝廷规定, 不许超过四个月。
若是任职地离得近, 那还好说,若是离得远, 从接到任命那一天起,就得准备启程。
从这一天起, 国子监里处处都有不忍别离的哭声。
昔日同窗几载,一朝科举结束,此去一别,天高路远,非意外不能再相见, 如何让人不心伤。
正在准备行李包袱的监生, 白天收拾东西, 写信寄信,晚上便约上至交好友,不醉不休。
已经要启程的监生, 只能默默留下几封书信,坐上远行的马车, 看着国子监渐行渐远。
而还留在国子监里的监生们, 看着自己号房旁边,再没有那个熟悉的读书身影,心中惶然。
有时候明知道好友已经不在,可还是会习惯性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李兄!帮我取一本书来€€€€嗨, 敲我这个脑子,李兄已经去赴任了, 也不知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监生一拍脑袋,摇着头自己去取书了。
“……张姐姐,张姐姐,这篇文章€€€€”
监生推开房门,看着空荡荡的号房,才想起来,张姐姐已经启程去赴任了。
国子监里的树木绿了又黄,掉落又生新芽,万千学子步履匆匆,人来过,人又走。
最后唯有这座国子监矗立此处,风雨不倒。
大部分进士都已经启程,走得早的那些,说不定现在已经离京了。
可周自言那几个小学生,还没收到旨意,这几个孩子急得天天等在国子监门口。
“怎么还没来啊!”
“怎么还没来啊!”
“怎么€€€€”
周自言握好书卷,照着他们的脑袋,一人来了一下,“你们也不看看你们的年纪?个个十四五岁,陛下要怎么安排?肯定要把你们放在最后,给你们一人一个闲差,先长大再说吧!”
“唔!”宋豆丁捂着脑袋,“夫子,你再打我,我真的要长不高了。”
“可是我们学问又不少,平什么不让我们去做有用的官!”王小妞掐着腰,分外不服气。
周自言看着他们几人气鼓鼓的模样,实在很难把他们与‘朝廷命官’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今天中午有烧肉饭,你们啊,还是去好好吃饭,尽快长大吧!”
少年天才于读书人来说,是美名,但对敬宣帝来说,是个不小的难题。
年纪小,能考上科举,证明学问真的好,但学问好,并不代表这个人就能做官。
更别说这个考生年纪还小。
这样的学子,不管安排在哪里都是个棘手的选择。
所以周自言很能理解为什么敬宣帝到现在还没下旨。
无非就是不知道怎么安排,既要不埋没这几个孩子的才智,还不能累着他们,吓着他们。
难啊!
等待派官的这段时间,周自言也没闲着,他抓来宋卫风,每天在和他回忆当年的舞弊案细节。
宋卫风是亲历者,而他是监察者,两个视角共同回忆,总能把那些小细节补全。
写着写着,周自言便用五张纸,写出一份诉状出来。
除去卫家舞弊案这件事,还列举了一些卫家不大不小的毛病,最后又点出来卫家子嗣当年故意陷害顾大人长子的事情。
宋卫风细细摸着这份诉状,“不知道哥哥知道后,会不会开心。”
“对了,你知道你哥亲母现在在何处么?”周自言将诉状卷好,放入木盒中,准备改日呈给京兆府尹。
京兆府看了,定不会过别人的手,而是直接上报给陛下,到那时,敬宣帝肯定会叫他们入宫。
宋卫风点点头,“我知道她家,现在还在京中。但她好像回老家静修去了。”
“修书一封吧,告诉她你的想法。”周自言写完诉状,坐下喝茶,“不管她同不同意,这件事都得告诉她一声。但她既与卫家脱离关系,她同意与否,也影响不到你。”
“我知道了。”宋卫风点点头。
周自言喝了两口茶,突然想到一件事,“陛下是不是还没给你派官?”
“嗯。”宋卫风提起这件事也有点担心,“陛下是不是不知道如何安排?”
“应该是想把你留在京中,但又不知道把你安排到哪里。”周自言心中有了数,“且等着吧,要不了半月,陛下就该召你们进宫了。”
周自言说的信誓旦旦,仿佛已经看到陛下召见一样。
宋卫风只能如周自言说的那样,先写信告诉了那位已经离京的夫人,然后在国子监里等着。
可那周自言就是敬宣帝肚子里的蛔虫,十二天后,詹公公果然来请几位小公子入宫。
顺便叫周自言入宫用膳。
周自言一算时间,看来是要先决定派官,然后再用膳。
御书房里,敬宣帝正喝着一盏金丝燕窝,不过即使是这样的补品,还是缓和不了敬宣帝脸上日渐严重的苍白。
古往今来,做皇帝的人,就没几个人是安安稳稳度过晚年的,敬宣帝深知,他这条命,也要慢慢走到尽头了。
所以,在大限将至之前,他要扫平所有能扫平的障碍,留给下一任大庆继承人一条康庄大道。
周自言身后串着一群小学生,齐齐像敬宣帝行礼。
“免了,都起来吧。”敬宣帝抬手,放下燕窝,开门见山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想问问你们的意思,这科举也结束许久了,朕左思右想,觉得你们很是适合詹事府,如何,你们可愿去啊。”
“陛下,詹事府……”周自言无需思考,只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绝对不行。
詹事府,那可是辅导太子的机构。
现在大庆未定太子,詹事府便直接负责几位年长的皇子皇女,其中派系纠缠,几天几夜都说不清楚。
敬宣帝让这几个孩子去詹事府,这不是去竖活靶子么!
“先别急。”敬宣帝一看周自言的抗拒姿态就生气,“你这臭小子,倒是先听朕说完!”
“臣知错。”周自言嘴上从善如流地道歉,表情却还是拒绝。
只要敬宣帝说不出一个正当理由,他仿佛当场就能带着学生们离开。
敬宣帝慢慢悠悠地说:“现在天下已定,可朕还没决断好太子的人选。先祖立法,立贤立长立嫡,但朕的长子并无此意,且心性绵软。”
“现在也到了该立储的时候了。”敬宣帝揉捏额头,烦得很,“可朕那几个皇子皇女,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处,你们若是去了詹事府,全当替朕看看,掌掌眼。”
“你们几人根基不在京城,而且是跟着周爱卿时间最久的学生,心性和眼光应当也与周爱卿相似,你们去,朕才能放心。”
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放心’儿子,敬宣帝对他们算是真的掏心掏肺。
周自言稍稍放松了一些,也诚恳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他们还都是孩子。”
“朕知道,朕只是需要一些别人的意见。”敬宣帝道,“况且从詹事府出来,便可直入翰林院,在翰林院再历练两年,到那时他们也到了弱冠年纪,便能安排正经官职了。”
“你们的想法呢?”周自言转过身去,询问身后的几个孩子。
敬宣帝提醒道:“宋学子稍等一等,朕另有安排。”
宋卫风一听,默默退到一旁。
宋豆丁他们弯着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说真的,他们对这个詹事府那是完全不知……而且听陛下那个意思,他们在詹事府,还要和各位皇子皇女打交道,听起来就很麻烦。
他们其实都不愿意,可谁都不敢直接这么回绝陛下。
几个孩子偷偷用余光看看彼此,都在眼中看到了为难。
敬宣帝见状,微微叹气,“怎么,你们可是不愿帮朕这个忙?”
宋豆丁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学生等人,苦学这么些年,为的就是能帮陛下分忧,能让大庆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陛下,相比较留在京城,按照规定的路子出将入相,学生更愿意去那些偏远的小地方,传达陛下的各项良政和圣人学说。”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宋豆丁说的如此认真,敬宣帝也认真起来,“留在詹事府,待不过五年,去翰林院跟着你们周夫子再历练两年,足以让你们进入内阁,成为天子近臣,掌百官之权。”
“陛下,若人人都留在京城,那留在远方的大庆子民,又该由何人来教化呢?”宋豆丁弯下腰,用最郑重的语气道,“陛下,留在京城虽好,却与学生的心愿不符。学生只愿像周夫……周大人那样,以民为重,脚踏实地,为百姓做一些应该做的实事。”
敬宣帝沉默良久,又去询问其他人,“你们呢?”
敬宣帝以为,这么多年轻人,总不能都愿意往外跑吧?
结果一个一个说完,都是想去大庆各个地方,做能庇佑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敬宣帝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遗憾。
“朕还想着,你们若是能留在京城,便能和朕的子女一同长大,将来也好辅佐他们各项事情。”敬宣帝叹气,“看来你们之间没有这个缘分。”
也是他的子女们少点运气,留不下这么好的纯臣苗子。
敬宣帝瞥了周自言一眼,“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全都和你一个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