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收拾好后,周自言和宋卫风一起搬了进去。
国子监离皇城较远,每日上朝还得多走一块路,但他那周府,离皇城只有一小段直线距离, 早上还能多赖一会儿, 甚美。
而宋卫风, 身为周自言的徒弟,和夫子住在一起再合理不过。
毕竟在大庆这里,一直都有师徒同住一屋, 探讨学问的美谈。
想那廖为安,不过十几岁的时候便被林范集正式收为徒弟, 隔三差五便要住到林范集的林府。
师徒二人常常在长夜治学, 流传出许多脍炙人口的文章和诗词。
阿穗早就打定注意要在周府干一辈子,所以从周自言回京,阿穗就一直在等,等周府重开的那一天。
现在总算等到了!
周府重启大门那一天, 阿穗穿着她最漂亮的衣裙,领着两个小丫鬟, 在大门口迎往来宾客。
有阿穗在,周自言又开始‘心安理得’的做甩手掌柜。
宋卫风颇为不解,“阿穗姑娘怎么就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没办法,人格魅力太大了。”周自言摊手。
“……”宋卫风真想立刻走人。
周自言拉住宋卫风的手,笑着说:“除了我们之间感情深厚外,其实这府中所有进项,阿穗都能拿四成。我以前不怎么用钱,也没时间打理陛下给的产业的田地,所以都交给了阿穗。不过我觉得她能在我这儿待这么久,应该不单单是为了钱。”
“像阿穗这样的姑娘,若是去外面做个总管家,怎么着也能拿六七成的分红。”宋卫风点点周自言的额头,“幸好人家感念你当初的情谊,这才让你什么事都不用管。”
“哎,我这人吧,运气没得说。”周自言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一些,不仅可以穿越时空,“被罢官后还能重来一次,还遇到了你和豆丁他们那几个孩子,别的读书人哪有我这个运气。改日我得去庙里、道观好好拜拜。”
“……”宋卫风摇摇头,还是甩袖走了。
今天是周府的开门宴,来了许多客人,前院忙忙乱乱。
周府没有几个下人,宋卫风决定去前院帮忙。
周自言么,他作为周府的主人,就在正堂里坐着,好好待客就是。
热热闹闹一天后,周府终于在子时(晚上十一点)送走最后一位宾客。
几人撑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皮,胡乱收拾了一下残局,周自言便让大家回屋睡觉,至于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周府现在只有阿穗一个大侍女,她名下记着两个帮忙的小丫头。
除此之外,便是伙房六位师傅,还有一位门房。
若平时只伺候两个主子,那是很够,可如果再遇上开府宴请的事情,那是绝对不够的。
阿穗觉得,还是得再采买一些下人回来。
周自言却觉得,人不够用,等需要用人的时候,那就去林府借,他相信林老头不会不帮忙……若是林老头不借,那也可以去顾家借,总之,能借就借。
这个主意被宋卫风得知后,当场气得想打开周大哥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周大哥明明在读书和处理公务上极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想出这么馊的一个主意?
向林相公和顾大人家借下人,这是一府之主该做的事情么!
宋卫风把周自言推去书房,让他去写文书,自个儿和阿穗对各项事宜,用两天时间安排好府中所有事情。
等周自言终于写好文书,打着哈欠离开书房时,外面的周府已经多了十二名小厮和五名侍女。
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衣裳,手脚麻利地干着各自手里的活,把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周自言:“……”
看来,他确实是这个家里最没什么用的一个人。
周自言和宋卫风虽然决定住在一起,但为了不落人口舌,周自言住在主厢房,宋卫风则在离主厢房最近的东厢房。
虽然他们二人不能时时黏在一起,但两间屋子,相隔不过几步路。
这点距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此生最近的一段路。
东厢房前面原本有一座小花园,周自言授意阿穗把那里改成练武场。
阿穗却觉得单纯的练武场也不合适居住,便留下了一点小花园的建造,把中间的练武场包住。
这样的话,宋公子练武结束还能在旁边的石凳上喝喝茶,赏赏花。
宋卫风又捡起他的红缨枪,每日清晨在这个练武场晨练。
落地稳如桩,进步快如风。
一根红缨枪,耍的破空声亮,矫若银龙。
远道而来的夫人见到宋卫风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夫人被丫鬟扶着,站在垂花门外,望着院里那个矫健的身影,忍不住垂泪。
“夫人……夫人,你怎么哭了?”丫鬟拿出帕子为夫人擦去眼泪。
夫人接过帕子,笑着说:“我这是高兴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见到这这套枪法……”
夫人整理好情绪,迈步走进去,“裕儿……”
她初见卫裕的时候,卫裕不过十来岁,所以算起来,她要年长他二十多岁。
宋卫风一套招式正好练完,拿过旁边的汗巾擦汗,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回头,连忙过去行礼,“见过赵夫人。”
这位夫人闺名姓赵,原先大家都叫她卫四夫人,现在既然已经和离,合盖用原先的名字称呼。
在大庆,‘夫人’既可以指已经成亲的女子,也可以指年长的中年女子,所以宋卫风取了‘赵夫人’之称。
“多年不见,你已长大了。”赵夫人被丫鬟扶着缓缓坐下,“那时候我见你第一面,只记得你像个瘦溜溜的小猴子。”
“儿时长在西峪关,那儿的风水比不得京城养人。”宋卫风收好红缨枪,也跟着坐下。
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都十分和缓。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龃龉。
一来,他们当年相处的时日短。
而且在大庆的规矩里,虽有嫡次之分,但在科举或是武举上,嫡次子女能获得多大成绩,基本都靠自身本事,与身份如何关系不大。
二来,他们都不是那等喜欢拈酸吃醋,针锋相对的性格。
所以时隔多年再见面,两个人都能坐下好,平心静气地说话。
赵夫人看着那杆红缨枪,语带怀念,“裕儿,你与€€(chu 四声)儿关系当真不错,他连这套枪法都交给你了。”
宋卫风刚刚使的那套枪法,是他们赵家惯用的枪法。
€€儿当初跟着赵家的长辈学来,然后又教给了眼前的弟弟。
“赵夫人,孩儿现在叫宋卫风,夫人还是叫我卫风吧。”宋卫风没有接下‘卫裕’这个名字。
既然卫€€已去,卫裕这个名字也没什么意义了。
赵夫人一愣,随机明白过来宋卫风意思,温和点头,“好,卫风。”
“夫人性子,好像和缓了许多。”宋卫风道,“孩儿记着,夫人原先可是个说一不二的急性子。”
“在道观里静修这些年,早就看开了。人生缓缓,最不应当急躁。凡事不急不缓,才能留有余地。”赵夫人拢着身上披风,笑笑,“我当年不就是因为太急,事情都没查清楚,便已认定卫四行舞弊之事,耽误了€€儿,一气之下和离远走。”
若是她当年能再稳当一些,说不定就不用白等这么些年。
可怜她那€€儿,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
“爹……当年行事确实轻浮,不怨夫人。”宋卫风叹气,其实周自言说过这个事情。
周大哥说过一次,卫家老四素来纨绔,容易给大家留下一个坏印象,所以舞弊事一出,落到卫家老四身上时,才没有引任何人怀疑。
宋卫风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但他想了想,他当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是他那爹能做出来的事情,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给自己的爹定罪。
赵夫人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到宋卫风面前,“这些年来苦了你了,我代€€儿谢谢你。这是我当年从€€儿房间找到的,我知你与€€儿关系好,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她离家时什么都没要,就拿走了一些€€儿的东西。
宋卫风低头看去,那是一本已经泛旧的临摹字帖。
他初来京城的时候,虽然会写字,但写的不好看。
而卫€€有卫家和赵家教导,小小年纪便能写得一手好字。
卫€€每天写下一页字,让宋卫风没事的时候临摹。
他们相处半年时间,宋卫风便写了半年时间,最后因为舞弊案中断。
宋卫风当时被关进牢里,再出来时家中已经被三法司搜得乱七八糟,他原以为这本临摹字帖已经丢了,没想到被赵夫人带走了去。
兜兜转转,现在又回到自己手中。
宋卫风和卫€€的相处时间不长,除去一些儿时的记忆,也只剩下这一本字帖。
宋卫风收好字帖,站起来拱手作揖,“多谢赵夫人。”
虽然没剩下什么,但能有一本字帖留作纪念,也是好的。
总不负他和卫€€相认一场。
周自言下朝归来,阿穗帮他接下外衫,同时道:“那位赵夫人来了,现在正和宋公子说话呢。”
“我知道了。”周自言把在路上买的吃食交给阿穗,“这是我在路上买的,你拿去和大家分一分吧,应当是新出的口味。”
“是。”阿穗拎着油纸包,欢欢喜喜去找她的伙伴们。
周自言换好居家衣衫,来到练武场,“赵夫人。”
赵夫人闻一声悦耳男声,连忙站起来,回头看。
那位传说中的周大人,一袭白色圆领长袍,全身唯有一列对玉装饰,清清雅雅,却有丰神俊朗之姿。
“周大人。”赵夫人盈身行礼。
对于这位周大人,她也略有耳闻,卫€€这事能成,少不了周大人在其中斡旋,她万分感念。
“赵夫人多礼了。”周自言扶起赵夫人,“您是卫风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不必如此。”
“这……”赵夫人看看宋卫风,又看看周自言,突然明白了,“原来如此……难怪那些侍卫说卫风你与周大人终日形影不离,我原还不敢信,现在倒放心了。”
宋卫风一看到周自言,自然而然贴着他站,亲密无比,“赵夫人放心吧,兄长这件事,陛下一定会查明的。”
“嗯。”赵夫人提起卫€€,心中就酸涩。
周自言倒是想起一件事,“赵夫人,卫€€的灵位,你们真要放在卫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