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让苏见月没有想到的是,翟星眠有些尴尬,只真的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她没同意,我也并不打算去了。”
“不去了?”苏见月顿时没了玩闹的兴致,睁大了眼睛,一边咀嚼着烤冷面,一边问:“为什么?”
“你上个月不是还很高兴,和我说拿到邀请函了么?不会就因为她不同意吧……”
苏见月眉头稍稍蹙起:“她说要和你分手,那就分呗。拿分手来逼你,她是喜欢你,还是想控制你?”
新仇加旧恨,苏见月对沈照的印象更差了,她回顾往事种种,甚至怀疑,沈照是不是真的喜欢翟星眠,翟星眠会不会只是对她有滤镜?
苏见月心神一动:“还有,每次你赢了比赛,想找她分享,她都是怎么做的?迎头给你浇盆冷水,说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下一个不香么?”
哪有人会不遗余力地打击自己爱的人?
苏见月甚至觉得,翟星眠这些年性格变化这么大是不是也和她的打击有关系。
之前还以为是她长大了,沉稳了,才没那么骄傲,可现在想想,她语气中满是对自己能力的不相信,和从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苏见月忍不住说:“真的星眠,不行就分了吧。”
“好了,苏,别生气了。”翟星眠轻声安抚她,眼神往浴室飘:“她也是为了我好,希望我不要得意忘形,之前我没有进校队的时候,她还鼓励过我,你忘记了么?”
“她对我很好的,今天还给我买了花,去学校门口等我。”
“我不去也不全都是因为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放心吧。”
苏见月见劝不动,也没什么办法,也怕说多了,翟星眠恼。再者不做职业球员也没什么不好,翟星眠还有其他选择,何必非要落下一身伤病。
只好含糊地说: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真的,星眠,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那一定得是你自己想要的选择,不要为了某一个人,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我明白。”翟星眠笑,打趣道:“就像是当年,你支持我不要受到我妈妈的控制,是么?”
说到这个,苏见月不禁心里发虚。
忽然眼睛一亮:“诶,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找你妈了?”
第6章
翟星眠是移三代,有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统,父亲上大学时认识了留学的母亲,一毕业就结了婚,后来有了她。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却在她七岁那年分崩离析。
倒也不是因为出轨、家暴这种原则性问题,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合。
父亲翟将宇是学艺术的,身上有股清高气,没有稳定工作,也不屈从现实,带着少年人的天真与幻想,自称是个画家。母亲林书听了就讽刺他,是一幅画都没卖出去的画家。
不是没有人想买他的画,只是画的价格定的太高。买家说,可以给他五十美元,翟将宇一听,牛脾气上来,说对方不懂艺术,是在侮辱他的画,对人连赶带轰。久而久之,连询价的人都没有了。
林书当初喜欢翟将宇,是因为这种清高,后来离开翟将宇,是觉得他心比天高。
翟星眠依稀记得,林书那时喜欢躺在沙发上看一个日剧,《四重奏》,看到翟将宇从画室走出来,她就会突然高声念起里面的台词。
“二十岁的梦想光芒万丈,三十岁的梦想不值一提。”
“把音乐当兴趣的蚂蚁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把音乐当梦想的蟋蟀最终陷入了泥沼。”
“有梦想有能力是一流,有能力没梦想是二流,没能力没梦想是三流,没能力有梦想是四流。”
“我的丈夫,就是个四流的画家。”
翟将宇装做没有听见,从客厅穿过,倒了杯水,又回到他的画室,不仅没有放弃,反而变本加厉。他着魔似的画,突然有一天,向家人宣布他要四处旅行作画。
他认为是这座城市禁锢了他。
林书再也没办法忍受不求上进、整日做梦的丈夫,两人分道扬镳。
林书本来就是为了爱情留美,翟将宇才是把她困住的枷锁,离婚后如自由的鸟,飞回带有她厚重思念的故土。
翟星眠那时七岁,母亲平日工作忙,父亲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过去七年,多是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
如果跟着母亲,就意味着好多年不能再见,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
林书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只淡淡看了翟星眠一眼,头也不回地登了机。
起初林书还每个月回去看翟星眠,后来事业有所起色,越来越忙,母女俩从一月一见到半年一见,最后到一年一见。
夸张点说,如果不是林书每个月寄来的抚养费,翟星眠都快要忘记她了。当然,翟将宇还是翟将宇,他用自己的画当做抚养费,依然笃定,他的画价值连城。
后来翟星眠一点点长大,上了大学,差两个月成年。本想着减轻家庭负担,上个学费低点,奖学金高点的学校,林书一通电话决定她的去处。
耶鲁大学。
林书曾就读的学校。
林书在百忙之中,还抽空过去了一次,给了翟星眠一张卡和一把公寓钥匙,并且表示希望翟星眠毕业后可以回国帮她。
翟星眠看着钥匙和卡觉得为难,她想说对于未来自己已经有了想法,爷爷却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让她收下。
爷爷说,她是对你愧疚。当初你那么小,她不是没机会带你走,但她怕自己忙,照顾不好你。
翟星眠只好收下,但只要自己有钱,就不会动那张卡。
再后来,翟星眠拼了命进了斗牛犬队,脑子里全是上大学那年母亲和她说的话,她思来想去,并不想瞒着母亲,郑重其事地给林书拨了通电话。
“妈妈,我有事情想和您说。”
电话那头有吵杂说话的声音传来,林书先应对方,又回过头问:“怎么了,没钱了?”
“不是,我……”
林书打断她:“星眠,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一会儿再拨给我,好么?”
虽是问句,可语气沉稳干练,再加上高跟鞋雷厉风行的声音,像是不容置疑。
“我想做职业橄榄球球员。”翟星眠脱口而出。
空气顿时凝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高跟鞋的声音停了,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林书好像保持拿电话的姿势很久,转身:“会议取消。”
那天林书去了趟纽黑文,三天后又离开,回国后办公桌上多了一张卡和一把钥匙。
翟星眠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如果你执意要像你的父亲一样让我失望,那么我只能停止对你的经济援助。”
“如果你想通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是林书最后对翟星眠说的话。
十八岁的少女为了梦想一腔孤勇,从此再也没打过那个电话。
巨额的学费像大山一样压在翟星眠的身上,但她不想和爷爷奶奶伸手,况且也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刻,她学习成绩很好,有奖学金,还可以兼职,只是再不敢松懈。
她把这件事说给苏见月听,苏见月很是激动,怒气冲冲:“你又不是她的附属品,她凭什么把自己的想法施加在你身上,妄图控制你的人生!”
她十分支持翟星眠的选择,想借给翟星眠一点钱度过难关,但是她自己也是个穷光蛋,实在无能为力。出了个馊主意说,跟她父母借,翟星眠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时翟星眠还有个聊得来的网友,在ins上认识的,时常给她点赞,说是她的球迷。
聊天时也说过这件事,对方表示,如果翟星眠不嫌弃,可以暂时和她住。但到底没见过,翟星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确定,实在不敢大意。
后来就遇见了沈照,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翟星眠还是会想,在母亲心里,她是不是属于四流的那类人?她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路,是不是伤了母亲的心,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苏见月说:“不会的,哪有不认自己子女的父母,她只是赌气。”
可是到现在已经三年,每逢节假日翟星眠都会给林书发短信,林书却从来没有回复过。
这时苏见月忽然提起,翟星眠不由失神,有些犹豫,可随即想起来,她又不是真的放弃橄榄球了。
“其实我……”翟星眠犹豫片刻,眼神飘向浴室方向,确定水声还在流,略微压低了声音:“还是想做职业球员。”
“什么?”苏见月惊叫。
翟星眠警告:“你小点声!”
“哦对,不好意思。”苏见月反应过来,配合着降低分贝,坐在路边,眼神也左瞥右瞥,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这一会儿放弃,一会儿不放弃的,都把我绕晕了,到底怎么想的?”
“你别告诉我,你想先应付过沈照,然后去参加各个球队的试训营吧!那可是所有自由球员和落选新秀共同追逐的名额,竞争也太强了……况且如果你这么做,放弃选秀大会的决定又有什么意义?”
苏见月刺她:“总不会是为了拖两个月再分手吧。”
“还不如现在就把她踹了!”
“当然不是。”翟星眠否认道:“之前有人联系我,说国内要组建橄榄球球队,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想,可能是国际上会有什么大动作。”
“所以,我想试试。”
这几天翟星眠实在疲惫,从纽黑文到纽约,再回纽黑文。
大晚上孤身一人跨越一座城市,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时时提着心掉着胆,和沈照之间的种种又搅得她肝疼脑疼,肉眼可见的憔悴。本来漂亮的眼睛就像海底黑色的岩石,蒙上道灰扑扑的阴影。
可说这话时,却像是潮水退了,光一晃,岩石也开始发亮。
“艹!”苏见月笑骂一声:“你这不声不响的,行啊。”
不说四分卫,即使是职业球员,全国上下也只有许扉和翟星眠两个,许扉已经废了,可翟星眠风华正茂。其他四分卫和翟星眠比起来,几乎没什么竞争力。
苏见月又回味了一会儿,砸吧两下嘴:“你别说,要是能成,还挺靠谱。”
得到好友的认同,翟星眠也很高兴:“我也觉得,我相信自己的水准。”
“那沈照呢?她现在不是在纽约工作么?”
翟星眠翘了翘唇角,语气中带着点甜蜜:“她说……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苏,运动员也算是体制内吧。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宇宙的尽头是编制么。”
“这样沈照应该就不会反对了吧……等我退役了,就当教练,让国家给我养老。”
苏见月轻笑了声,瞧翟星眠这样,哪还有刚才低低沉沉的模样,虽然她还是颇为遗憾为什么不能趁机把沈照踹了。
打趣道:“既然你都打算好了,怎么不早说,还摆出那副小可怜模样,像是谁欺负你了似的。”
翟星眠低敛着眉眼,晃动面前的杯子,然后抬眼,轻轻笑道:“我只是有些失落。”
沈照为什么不再愿意相信她了。
话到了嘴边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