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给她指了指。
“谢谢。”翟星眠道,又跟江栖辞温声耳语道:“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江栖辞乖巧点了下头。
那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翟星眠径直往前走,只隐隐听见有人打趣江栖辞:“呦,上个厕所都这么依依不舍,真甜蜜啊。”
江栖辞又笑着说了点什么。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人匆匆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席。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问:“诶?阿照呢?”
江栖辞回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下去。
第96章
卫生间回荡着冲水的声音, 翟星眠略微弯腰,解开手上的腕表,放在一旁,站在洗手台前洗手。
甫一抬头, 恰好从镜子里看见张熟悉又令人恶心的脸, 沈照倚靠着卫生间的门框,定定地注视着她, 翟星眠眉头一皱, 只觉刚才吃的东西喝的酒都要从喉咙眼里反出来。
只一瞬,又是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对待讨厌的人最好的方式, 就是无视她。
翟星眠微昂着头, 眉目淡漠, 对镜整理自己的着装, 而后目视前方,半个眼神都吝啬给沈照,从她身边走过。
她这般态度,让沈照眼底闪过些许恼意, 刚刚她看见翟星眠出来上卫生间,一时冲动,便跟了出来,想着机会难得,不然再试试跟她求和, 谁知这人竟是这般反应。
沈照一把拉住翟星眠的胳膊:“这么无情,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翟星眠猛地抖了下肩膀, 离她三步远, 仿佛被脏东西触碰到, 手指轻掸:“别碰我。”毫不掩饰眉目间的厌恶。
再联想起方才她低笑与江栖辞说话的场景,沈照的眼眸愈发幽深,紧咬牙关,凭什么!
凭什么江栖辞什么都有,还要与她抢翟星眠。什么把她当救命恩人,什么和她做一辈子朋友,都是扯淡,像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什么没有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沈照重重地喘息两声,胸腔中妒火有燎原之势,疯涨蔓延,烧得她心口都疼,她直勾勾地盯住翟星眠,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要把她拆骨入腹般。
沈照就这样看着翟星眠,不知怎的,狰狞的表情渐渐平和,露骨的眼神在翟星眠身上来回打量。
忽然,她满是恶意地笑了声,冷不丁问:
“……江栖辞这样的人,能满足你么?”
“她这样无趣的人,在那方面是不是特别不别不行?”她越说越来劲,这样侮辱江栖辞,让她有种变态的快感,她暧昧地笑了笑:“她弄你,有我弄的舒服么?我记得你最喜欢……”
“你可闭嘴吧。”翟星眠忍无可忍道,她嗤笑了声,连半分面子都不想给沈照:“你恶不恶心?”
本来她还想着这是她们同学聚会,要收敛些,免得隔墙有耳,人多口杂,对江栖辞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可沈照这话越来越过分,她本来以为这些年过去,沈照就是普信了点,油腻了点,可是,怎么变得这么……猥琐,她当初到底是瞎成什么样。
翟星眠认真看着沈照,一字一顿道:“她一点也不无趣,她深情、坦荡、有风骨、有底线,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这样的人。我也一样,我享受和她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太傻,她真心把你当朋友。若非她的退让,我们俩早就在一起了。”翟星眠讽笑一声:“可是你呢?恐怕一直在嫉妒她吧。”
“你知道么?你嫉妒的嘴脸真难看。”
听到“嫉妒”这个字眼,沈照被说中心事,宛若一只炸了毛的猫:“谁嫉妒她了!”
她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吓了翟星眠一跳。
沈照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一张脸憋得通红:“谁会嫉妒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相比于她的激动,翟星眠的眼神却渐渐归于平和,她只是安静地、同情地睥睨着沈照,好一会儿,一声轻笑打破寂静的氛围:“……是么?”
仿佛被迎头浇了盆冷水,沈照浑身的血液凝固住,她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只是呆呆看着翟星眠,连表情都忘了摆。
她双无数次出现她梦里的眼睛,此刻仿佛x光一样,将她从里到外,看透得一干二净,连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在她眼中都无处遁形。
沈照心底最后一丝狡辩的心思都消散了,她不自觉紧捏起手指,在手心留下一道道月牙痕迹,眼里闪过几缕惊慌,想要翟星眠闭嘴,仿佛那样,她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认为是这一切都是江栖辞的错。
像是勘破她内心所想,那两张薄薄的嘴唇微挑,富满魅力,却宛若恶魔,恶劣地要把她心底最后一层遮羞布揭开。
“那你为什么要和你口中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保持联系这么久呢?那个伪君子这么讨厌,你不该早早远离她么?”
翟星眠口吻中的戏谑渐渐消失,被另一种漠然高傲所代替:“承认吧,你就是嫉妒她,嫉妒她比你优秀比你讨人喜欢,所以你才一直和她做朋友,你希望她看见你花团锦簇、呼朋引伴的模样,想让她看见你与她喜欢的人卿卿我我……”
“那时候你一定很得意吧,一直嫉妒的人输给你了。”
“听说你还骗她说,你追我,我要原谅你?”
翟星眠上下打量着她,轻蔑地扬了个笑:“你也真敢说。”
她略微蹙眉,似是不解:“沈照啊沈照,你叫沈照,为什么不能照照镜子?”
沈照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任谁被喜欢的人这般轻视,都不会好受,沈照被气得嘴唇不断翕动着。
翟星眠讽刺地勾了下唇,不想再跟沈照纠缠下去,刚一转身,便看见江栖辞就站在不远处,面沉如水。
翟星眠微怔神,笑僵在脸上,这样的场景让她瞬间想起几个月前的某个晚上,难不成那时候栖辞是误会了她和沈照?
她喉咙微动,自觉找到答案,心头却是有些急了,方才站在沈照面前的傲慢矜持尽然退去,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任何人与前任见面都抓包,大概都是这种反应,哪怕没发生什么,还是忍不住心虚。
就在翟星眠以为江栖辞就要转身离开时,她却面色冷凝地一步步走进。
翟星眠心里打着鼓,摸摸鼻子,温声问:“栖辞,你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又瞬间变回那个温柔多情的她,声音轻柔,生怕惊扰江栖辞一般,像是被驯养的猫咪,和刚才面对沈照时截然不同。
“有一会儿了。”江栖辞说,刚才发现沈照不在,她实在放心不下翟星眠的安危,就跟了出来。
“她刚抓你手臂时,我就站在那了。”
翟星眠眼睛有些尴尬地睁大,不等她解释,下一秒,那只纤细漂亮的手却握住她手腕,拉她到身旁。
她冷着脸的模样气势太盛,压得暗地里诋毁她的沈照眼神有些躲闪。可再一想想,她又没说错,本就是江栖辞对不住她,抢她女朋友不说,还删她好友,又强撑着保持镇定。
江栖辞直直看着她,此刻对沈照半分愧疚都不剩,眼底淬了冰一般:“麻烦往后请你离我和我的女朋友远一些。”
“借过。”
江栖辞直视前方,肩膀毫不留情地撞上沈照,撞得她一个趔趄。
只留沈照在原地无能狂怒:“凭什么!”
翟星眠回过头,恶劣地对她摆口型:
“照照镜子。”
她这样说。
第97章
一路无话。
翟星眠坐在副驾驶上, 偷瞄了眼江栖辞,她双手扶住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周身气压有些低。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得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栖辞把她拉回包厢的时候, 已经十点多钟,这些男的喝起酒来没一个含糊, 到这会儿一个个喝得醉醺醺, 东倒西歪的,说话都大舌头, 还不忘搁那吹牛。
她们坐下没几分钟, 周老师便做了回恶人, 举杯致辞。
窗外的街景迅速地倒退, 路灯影影绰绰打在江栖辞的侧脸上, 她高挺鼻梁上架着副黑边纯钛眼镜,嘴唇紧绷着,流畅完美的线条看上去有些冷硬。
翟星眠心中惴惴,轻咳声, 打破安静的氛围:“感觉你同学老师都挺好的。”
江栖辞面色不变,心脏因为发疼跳得有些快,半晌才从喉间拖出一声:“……嗯。”
像是不想说话,又不愿冷落她,鼻音震颤时都拖着股沉闷。
想了想, 江栖辞又补充了句:“她们都很照顾我。”
若说原本只是三分怀疑,那现在翟星眠就是深信不疑, 江栖辞应当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如果是江栖辞的朋友, 恐怕不会觉得江栖辞态度有异, 她向来都是这般正经端肃。但江栖辞对翟星眠从来不是这样,她面对翟星眠,眼里像有星星,哪会像现在,声音都没有温度。
恰好到了江栖辞家楼下,车子熄了火,翟星眠握住她的手,江栖辞回过头,苍井无波的眼眸和她对视着。
翟星眠歪了下头,清晰捕捉到那眼里闪过的脆弱与慌张,眼波漾了漾:“……别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和她见面的,也不是故意让她碰到我,你知道的,我已经很努力在躲她了。”
她清澈的琥珀色眸子仿佛一望见底的清泉,江栖辞在里面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只有她,也只会有她。
她眼睫一颤:“嗯。”
便没了下文。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翟星眠无声轻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软着眼眸看她,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既然江栖辞不愿多言,那翟星眠选择尊重她。
转身作势要打开车门:“那我们回家吧。”
话音刚落,江栖辞却忽然拉住她的衣角,低了低头,翟星眠略微怔愣,回头看她,只听她闷闷地说:“我只是不大想说话。”
怕她生气一样。
刚刚那一幕,对于江栖辞来说,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她从未想过多年来的朋友居然那样想她,哪怕她早就猜到沈照并非真心待她,可是在听到沈照称她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时,心还是重重痛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翟星眠瞳眸晃了晃,似是觉察她心思,无奈又有些心疼,到底是二十多年的朋友,撕破脸皮难免伤筋动骨。
“好,没关系。”翟星眠温声应道,抬起一只手,从江栖辞耳边穿过,揉了揉她的后脑:“不想说就不说,我等你想说话。”
江栖辞沉默地垂眼,卷翘浓密的睫毛落下浓重的阴影。
两人下了车,安静地坐上电梯,又安静地进家门,哈喽似乎发现她们两个有些不同寻常,嘴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跟着走了两步,便趴在地板上,狗狗眼看两人。
这会儿也已经十一点多,翟星眠洗完澡走进卧室,窗帘挡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只亮了盏小夜灯,江栖辞阖眼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似是已经睡着的模样。
翟星眠弯了弯眼眉,掀开蚕丝被钻了进去,借着昏黄的灯光,发现江栖辞的眼镜还没摘,黑发冷颜,哪怕闭着眼,也依旧有种斯文败类的气质,着实赏心悦目。
翟星眠心软了软,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这么好的一个人,沈照怎么会狠得下心……听沈照的口吻,当真是想食她肉啖她血,那是从骨髓里透出的恨意。
不过沈照那人向来卑劣,看不惯光风霁月的江栖辞倒也情理之中。
翟星眠轻吁口气,轻手轻脚地俯身,想帮江栖辞把眼镜摘下来。
可就当碰到眼镜腿的那一刹,手腕却忽然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捉住。
翟星眠愣了愣,抬眼刚好对上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那眼眸……比天空的幕布还要黑沉低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