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被自己刚刚说的“修养”一词刺到了一样,顿了一下,才重新找到了另一个话题,将它轻飘飘的揭过:“我现在做饭很厉害了,我专门去学了很多甜点的烹饪方式。阁下不是喜欢吃甜的吗?贝尔曼有很多天然水果园,到时候就可以吃到新鲜采摘的了。”
兰蔺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含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谢停舟不说,他手上的动作依然忙忙碌碌的,仿佛这样,就能够让自己的思维飘远一点,顺着自己预设的轨道一直行驶下去。
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把兰蔺生病的事情完全抛下,过上他嘴中所说的那样幸福安康的生活。
兰蔺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什么情绪翻涌出来,像是一枚未曾成熟的青果,就这样匆忙的咽下,弄得满嘴苦涩。
他对自己产生的情感一瞬间有些茫然。
这就是……苦涩吗?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谢停舟就缓慢的走了过来,神色佯作轻松的样子,只可惜,兰蔺却觉得他的演技还是略差一筹:“别担心啦,阁下一定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兰蔺只是不置可否地垂眸,应道:“嗯。”
不一会儿,谢停舟便收拾出了好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帝都和贝尔曼岛屿之间的距离算得上是远,所以,依照兰蔺和谢停舟共同的意思,这一次去的话,就删繁就简,只带一些兰蔺想要的、和必要的东西去就好了。
谢停舟忙碌了好一会儿,再一次返回到卧室的时候,兰蔺却已经睡着了。
生病的人总是嗜睡,兰蔺休息不足,再加上今天在休眠舱里待得时间并不算长,所以,医生留下来的药物发挥效用之后,他很快就昏睡过去。
谢停舟驻足在床边,没有离开。
也许是刚才医生留下来的药物和仪器起了作用,兰蔺的脸色在睡眠之中慢慢的变得红润起来。
€€€€说是红润,其实只不过是在一张白纸上轻轻的晕染上了一点颜色,那样浅淡,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去。
他睡着之后似乎要比醒着的时候容易接近一些,眼睫卷翘地弯起一个弧度,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轻闪动着。面色透着一点病态的苍白,像一只精致又孱弱的纸娃娃。
因为太过瘦弱的缘故,那床异常宽大的被子压在他身上,就像是让他陷进去了一样。
仿佛在下一秒,他就会完全淹没在这纯粹的白色之中,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谢停舟有些心疼。
他握着兰蔺的手,企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兰蔺感觉到暖和一点。
但是他却没在意,自己过了水的肌肤温度和兰蔺的指尖相差无几,两只同样冰冷的手掌交握在一起,并不能达成他心中所想的那个结果。
谢停舟还是愿意握着他的手,仿佛刚刚那个理由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
他记得的,以前兰蔺发病的时候,在24小时内很可能复发第二次病情,所以,他不能睡去。
谢停舟的困倦是淡淡的,但是目光一直落在兰蔺的脸上、身上和手上。
像是只要是视野之中有兰蔺的身影,就能够驱散所有的困倦。
他无事可做,就轻轻的捏着兰蔺的指尖,一边用目光描摹着兰蔺的眉眼,像是这样,就能够将他的样子刻在心底,此生此世都不会轻易磨灭。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舟才再一次感觉到兰蔺的手掌开始回温。
他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把刚刚和那只手交握的动作改成了十指相扣,更加紧密地感受着兰蔺身体温度的上升。
他垂着眸,轻轻喊他:“阁下,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是没办法睁开眼睛,兰蔺的睫毛很轻很轻的抖了抖。
谢停舟知道,现在的兰蔺和之前几次一样的,失去了意识。
再这样发展下去,精神力缺陷带来的并发症会再一次发作。
以往的解决方式,就是把医疗组再一次叫来,虽然效率慢一些,但至少能够安全的救治回来。
但……
现在兰蔺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对此,谢停舟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兰蔺的病,真的能够拖到医疗组来的那一天吗?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医生离开之前,对他说的话€€€€
可以用精神力安抚的方法尝试一下。
精神力安抚这个词汇对于谢停舟来说,很是陌生。
他快速的拿出光脑,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了一遍,了解了一下通用方法之后,又迅速的放下。
兰蔺手背上的温度已经称得上是发烧。
这样的温度攀爬上他的脸颊,变成了淡淡的红晕,一层一层的染上他的眼尾、鼻头和耳尖。
兰蔺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发病一样,仿佛很不舒服一般,眼睫颤动的越加厉害,像是下一秒钟就要睁开眼睛,在原地醒来。
但他终究没有醒。
谢停舟坐在他身侧,环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心脏的脉搏仿佛在那一刻有了声音,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混杂在一起,那么轻,又那么响。
他垂下眼睛,目光之中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怜惜,轻轻抚弄兰蔺的眼睫,感受着细小的睫毛在指尖颤抖着滑落的触感,轻声对他道:“阁下,不怕的。”
“我会陪着你。”
下一秒,苦艾的香气盈满整个房间,超S级的精神力缓慢而不容抗拒的充满了整个室内。
也许是被同样的Wolf精神力激起,慢慢的,一股茉莉花香气交缠其中,从最开始的淡到存在感极低,渐渐的浓郁起来。
这种疗法的效果远不如医生所开的药剂,见效并没有谢停舟想象得那么快。
但是,这种方法并不会对兰蔺造成任何伤害€€€€
这就是谢停舟想要追求的效果。
只要他没关系,自己无论多么狼狈、受多少的伤,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精神力的流失显然要比谢停舟预想之中的还要快。
很快,在兰蔺的脸恢复一点血色的同时,谢停舟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沉闷的疼痛。
那种疼痛是悄无声息的、一点一点地在身体之中蔓延。
像是有一池温吞又浩大的水,不容抗拒的一点点淹没头顶,窒息感和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感觉到难以呼吸。
谢停舟垂着眸,里面含着淡淡的痛色。
但是他没有放弃,空气之中的精神力浓度变得越来越高,苦艾香气和两种花香不分你我的交杂在一起,变成了很奇特的香气。
兰蔺的呼吸缓慢的重新归于绵长均匀,精神力的缺陷似乎在他身上产生的并发症小了很多,使得这个过程并不怎么难捱。
在这个过程之中,谢停舟就一直垂着眸,目光寸步不离的落在兰蔺脸上,观察着他每一瞬间的表情,以此来推测兰蔺现在的感受到底怎么样。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谢停舟的精神力才全部耗尽。
他像是一个被人从水滴捞出来的人,明明是初春,冰冷的天气里,他的额角仍旧全是汗滴。
窒息感留存于胸,很久都没有消散,四肢百骸都牵牵扯扯着疼起来,伴随着沉重的头晕,好像在下一秒钟,就能让他昏睡过去。
谢停舟抿着苍白的唇,伸出的手指尖都因为精神力的透支而轻轻颤抖着,抚上了兰蔺的侧脸:“好啦。没事了,阁下。”
他安静的凝视了兰蔺一会儿,想要收回手、去洗漱一下的时候,刚要抽离的指尖却被人轻轻的握住。
力道并不是那么重,仿佛只要他抽回手,就能轻松地挣脱对方的桎梏。
兰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仍然清澈见底,却不知什么时候荡漾着波纹。
像是一直平静的湖面被人投进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层起不穷的波澜涟漪。
他握着谢停舟的手,指尖缓慢而艰难的攀爬着,滑到了他的手心处,五指并拢。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抓住了他的手。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点哑,那是刚刚从昏迷之中苏醒的懵懂:“你刚刚在干什么?”
谢停舟不想让他知道那么多€€€€他害怕,就像上一次他强行抽取自己的精神力来救兰蔺的时候,兰蔺脸上的不悦神色。
他不知道那些事情的对错,但是,只要兰蔺不高兴的事情,他就一定不会去做的。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我在床边陪着阁下呀。”
“还想抵赖。”兰蔺冷淡的声线之中夹杂了一点虚弱,竟变得柔软起来,“脸色这么白,只是陪着我的话,刚刚是见鬼了吗?才能吓得这么面色苍白的。”
谢停舟的谎言被立刻戳穿,有些悻然,害怕兰蔺生气,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那双漆黑眼睛里带着讨好的笑意:“阁下别生气!其实没什么的,医生说,治疗精神力缺陷的方法,其实可以尝试一下精神力安抚。”
他说完,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一般,还冲着兰蔺眨了眨眼睛,那双湿润的眸子柔软又温和:“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兰蔺沉下脸,斩钉截铁地低声道:“不好。”
谢停舟信以为真,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小心翼翼和严肃起来:“真的吗?不过没关系啦,医生说过的,这个方法可能不适用于所有人,就像是更换精神力标识的方式不适用于阁下一样!没事,我们还能找更多方法……”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打断他:“你想把自己的精神力标识移植给我,是不是?”
谢停舟不知道兰蔺如此料事如神,有些惴惴不安:“没……”
“又在骗人。”兰蔺神色有些不愉,一字一顿的把谢停舟许下的谎言击破,“你如果没有问过医生,又怎么会知道我并不适合更换精神力标识?精神力标识难求,就像是人类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一样,又怎么能够通过正当方式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取呢?”
谢停舟害怕这件事情发展下去的后果,便急于否认,口不择言道:“谁说的,为什么非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非要获取呢……”
他说完,话音还没落下,就感知到了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的不对劲。
对啊。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兰蔺的身体太差了,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能够拖到有人自愿捐赠出一个刚好能适配于兰蔺身体的精神力标识。
这段话底下透出的真相太过惨烈,没有人愿意去率先触碰,鼓起勇气面对这个真相。
兰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安静地靠坐在床头,神色柔和又宁静:“我……”
兰蔺只说了一个字,谢停舟就大概能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急忙打断:“阁下,您真的不用在意。我现在并没有想要给您移植我的精神力标识的想法了!真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的,所以,我们都要长命百岁,一个人也不能落下。”
“精神力安抚没什么不好的。”他解释道,“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好,真的真的真的!请您相信我,我是自愿为您做这些的……”
“够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兰蔺道,他垂下眸子,两扇睫毛轻轻的扇动着,像是蝴蝶的那双漂亮的翅膀,暖色的灯光落在他眉眼上,积攒成一小片不规则的阴影。
他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许久,才如同思考完成了一样,抬起眼睛看着谢停舟:“我答应了。”
他毫不躲闪的迎着谢停舟有些错愕的目光:“我是说,你不是要教会我爱吗?你想要一个我尝试去爱你的机会。”
“好。我同意了。”
“谢停舟,你来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