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蔺生性孤如青竹,是那一抹难能可贵的皎洁月光,是他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
如果能为了兰蔺好,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谢停舟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从那种猛烈的窒息感之中逃离出来。
星网上对这种后遗症的介绍很笼统,只说会随着时间延长,后遗症症状会缓慢减轻,等到下一次精神力透支的安抚疗程之后,这样的疼痛会越发严重。
但,这就是谢停舟想要的。
他甘之如饴。
*
很快,谢停舟就把今天的早餐端了出来。
他烹饪的手艺高超,近年来愈加纯熟,等到他端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兰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等待着他的投喂。
兰蔺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身上穿着一件羊绒外套,整个人被雪白的布匹包裹起来,显得那双眼睛紫得更加纯粹。
明明是室内,这样的衣服已经足够保暖,但谢停舟仍然不满意,又噔噔噔地跑上跑下,给兰蔺拿了一件外套,语气带着一点稍稍的责怪:“阁下又不爱护身体了。要是感冒了,贝尔曼岛的庸医肯定不会好好医治的。”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看着兰蔺的眼睛,温柔的说:“难道阁下想吃医生开的那种苦得要人命的药剂吗?”
兰蔺知道他在恐吓自己,本想直接反驳,但在心中思量了一下,还是败给了药剂带来的巨大杀伤力,老老实实的让谢停舟把那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谢停舟见他乖乖听话,这才放下心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兰蔺小口小口吞咽的动作,满足的低声道:“对了,阁下,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贝尔曼那边说为您准备了接风宴,等到我们到达贝尔曼岛,宴会就会开始。您看,您想不想去呢?”
在等待饭熟的空闲时间里,他登陆了星网,找到了贝尔曼岛屿的官员,通知了他们今天兰蔺会到访、并且定居一段时间的事情,意在让他们把该有的都装备好,不要让兰蔺烦心。
再者,就是警告一下那些有异心的人,他们的领主要回来了,这段时间,最好给他夹起尾巴做人。
兰蔺沉默了一下,抬眸望他:“你觉得呢?”
谢停舟笑了笑:“阁下今天觉得怎么样?如果心情好的话,就去吧,不需要询问我的感受,因为,阁下开心我就会开心,无论阁下去哪里,我都会跟着您的。”
兰蔺在心中仔细评估了一下。
这个宴会应该不是真的像字面意义上那样,只是给他接风洗尘的。
他离开贝尔曼已经整整一年,那个时候,为了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许多人都倒戈到太子的党羽。
如今他回来,估计那边已经暗潮涌动,只是明面上不显示出来而已。
兰蔺垂着眸,估摸了一下自己大概会在那里待多久……
实际上,他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谢停舟老是在他耳边嘟嘟囔囔,说没有看极光很可惜,整个首都星又只有那一个地方能够看到蓝绿色的星带状的极光。
兰蔺还是选择了那里。
谢停舟难得有要求,不满足的话,他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考虑到以上种种,兰蔺点了点头,用纸巾擦拭着唇角:“可以。”
他想了想,又道:“小舟,你已经很久没回到那里了,你要记得,那里有很多讨厌我们的人,但我不可能一辈子挡在你面前。”
兰蔺的目光很淡,眼神清明:“我能相信你吗?”
谢停舟给他的回答,是一个落在手背上的、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
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脊背宽厚,看上去能够让人极尽信赖。
谢停舟抬起眼睛的时候,他才能从其中清楚的看见,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里,此刻只倒映着他一个人。
那是一只小狗,能够给予他的全部忠诚。
“请您相信我。”谢停舟说。
*
半小时后,谢停舟替兰蔺整顿完在帝都的一切事务。
他们走出门去的时候,才发觉,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这在被利欲熏染得极尽脏污、污染严重而总是显得阴沉沉的帝都是极为罕见的。
他们站在这座灰白色的建筑面前,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像是在回溯着自己过去的岁月。
很快,兰蔺就垂下眸,对谢停舟招了招手,神色算得上是轻快:“走吧。”
谢停舟点了点头,跟了上来,扶着兰蔺,让他先上了航行器。
他要上来的时候,邮箱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的对兰蔺道:“阁下,你等我一下,我还有东西没拿。”
兰蔺有些迟疑,谢停舟刚刚里里外外的搜罗了一遍,几乎把半个别墅都搬空了。
上到兰蔺那张护腰的人体工学智能椅,下到兰蔺的小兔拖鞋和碎花被子,都被谢停舟如同土匪一般洗劫一空,全数搬进了航行器里。
还有什么没有拿的?
他还是点了点头,允诺道:“嗯,我等你。”
谢停舟小心翼翼的表情这才放开,脚步都带着些雀跃。
兰蔺这幅身子实在太弱了,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又感觉到了劳累。
谢停舟给他在航行器上布置的座位很舒服,用软被包裹着,像是一处软绵绵的温柔乡。
某一瞬间,兰蔺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谢停舟现在真的是有过之而不及了。
好像……真的把他当作一只瓷器制作的娃娃了,生怕他摔了碰了,就碎成满地的碎片渣子。
他闭着眼睛,安静的冥想着,不知哪里吹来了一股花香。
那是茉莉花的味道。
由远及近的,并不是那么浓烈,而是浅浅淡淡的,像是空气本来的味道,没有任何的添加。
纯粹得几乎让人想要叹息。
他似有所感,轻轻睁开眼,一捧雪白的小花就跳跃着映入眼帘。
谢停舟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笑吟吟地,把那捧花强行塞进错愕的兰蔺手中,像是献宝:“嗯,忘记把我们的小花园带上了。”
说完,谢停舟又像是有些遗憾一样,轻声对兰蔺解释:“今年雨水太多了,花开得不好,都蔫蔫的。好在够香。”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兰蔺的脸,意有所指一般,小声道:“茉莉天生就是香的,我好喜欢。”
兰蔺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了,目光飘到了他身上:“你说什么?”
谢停舟又怕自己的玩笑会惹他生气,换了个话题:“幸好茉莉花开得少。不然我折下来,还留下那么多又没人欣赏,我会更心疼的。”
兰蔺默不作声。
他想起了昨天下午,谢停舟回来的时候,冒着雨去花园里折了一束花,也是茉莉。
不过那个时候情况太复杂,他急着要走,没有接受。
那些茉莉花也跟着遭了殃,估计已经归于尘土了。
谢停舟却只是以为兰蔺心疼那些花,安抚道:“没事的,阁下,我们可以在贝尔曼种花!庄园里面有很多很多空地,我们可以种很多不同种类的花€€€€”
他说到这里,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了兰蔺一眼,低声道:“再下一个春天,茉莉花又可以开了。”
兰蔺垂着眸,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回答:“嗯。”
眼眶有点酸酸的,倒没有到想要落泪那样的程度。
只是和昨天某个瞬间一样,心里像是装进了一颗软烂的梅子,只要轻轻一戳,酸涩的汁液就会倏地冒出来。
苦得让人心疼。
他们应当还有很多看到花开的春天,可以一起度过。
*
兰蔺蜷缩在那个谢停舟为他量身定做的座位上,安静地睡过了一整路的旅程。
谢停舟把这个航行器当作了自己的另一个小家,往里面布置了很多家用的小东西。
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平流层以上的位置,淡淡的昼光透过半透的舷窗,温柔地与舱门内淡蓝色的光茫交融着。
一盏坐落在座椅扶手上的星星灯旋转着,在灰白色的舱顶上投射出一片浅蓝色的星空。
谢停舟把那捧从小花园里折出来的“硕果仅存”的茉莉花装进了一个宝石切割工艺的小瓶子里养着,岖岖斜着,花香遍布,分不清是兰蔺身上的香味,还是仅仅只是这束花的芬芳。
谢停舟喜欢这个环境,隐秘而逼仄的环境让他很有安全感,光线算不上太亮,这里也只有他和兰蔺两个人。
他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寸步不离的黏在兰蔺身上,像是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兰蔺就会在原地凭空消失一样。
前方驾驶室里的自动导航不时发出两声正常运行时的嘀嘀声,伴随着温柔流动的风,轻轻的拂过兰蔺额前的几绺发丝,在空中缓慢的拂荡着。
谢停舟伸出手,柔软纤细的发丝如同海藻一般,轻轻地缠绕过他的指尖。
他无意识一般收紧手指,那些发丝却像是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溜走,无论怎么也抓不住。
谢停舟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眉眼之上沉下了淡淡的忧郁。
他重新伸出手,指尖绕着兰蔺的发丝,像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样。
直到感知到了实实在在的触感,他松下一口气,才肯松开手。
他害怕。
害怕兰蔺的离开,害怕生与死的交接,害怕分离。
即使兰蔺和他保证过无数次,他心中压着的那一点隐秘的不安全感和对兰蔺无休止的渴求就如同潮水一般翻了上来。
兰蔺虽然没有厌烦,但谢停舟仍然对这样的自己产生厌恶。
他总把兰蔺说的话当作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金科玉律,从心底觉得觉得兰蔺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但没人告诉他,兰蔺也许会有一天,消失不见。
谢停舟垂着眼眸,握着他的指尖,密密匝匝的亲吻如同春雨一般落下。
很轻,润物细无声。
或许他们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但谢停舟希望他们永不分离。
长相爱,或共赴死。
这是人类爱情的最终法则。
*
长达六个小时的路程之后,兰蔺的航行器终于停在了贝尔曼岛屿的停机坪。
这时正是贝尔曼岛屿的白日,层层阴翳的云遮盖着本就低垂的日轮,光都格外吝啬,隐隐绰绰的落在地面,像是蒙着一层银白色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