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梨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婚服,又愣愣地抬眸看常衡的脸,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什么,不禁问出了声:“是,是叶姑娘回来找你了,对不对?”
常衡的神色变了变,还是没说话。
孟梨强忍着泪意,又问:“你刚刚就是出去追她了,对不对?”
常衡确实是追叶簌簌去了,追到后,叶簌簌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披风脱了,身上穿着初见时,那身单薄的红裙,显得身姿格外纤瘦,除了肚子。
她的肚子大到都显怀了。
常衡又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
他一直以来,都迫切地想忘记那件事,本以为都带着孟梨躲到这里来了,却没曾想,叶姑娘居然大着肚子过来找他。
常衡知道,是他亏欠了叶姑娘在前,对不起孟梨在后。他此次回来,就是想与孟梨做一个了断。他要让孟梨离开他,然后,再去找叶姑娘,自戕谢罪。
见常衡沉默不语,孟梨也就明白了,他往后踉跄几步,先是满脸错愕,随即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孟梨啊孟梨,你怎么那么蠢呢?”
“在这段感情上,你从来就没有被坚定选择过呀。”
“你真是太蠢,太笨,太自以为是了,居然还暗地里谋划未来,可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不禁笑出了声,泪水也糊住了他的眼眸。
人家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
就只是贪图你的皮相,想玩一玩你年轻的身体!
“阿,阿梨……”常衡还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不要叫我阿梨,是我太蠢了,你曾经屡次伤害我,为了叶簌簌,你屡次弃我于不顾,可笑我宁愿装失忆,也要回到你的身边,结果呢,大婚当夜啊,常衡,这是我第一次成亲!”孟梨的声线颤得厉害,手扶着桌沿,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他不受控制地眼冒泪光,却又倔强地不肯掉泪。看起来还挺平静的。
“今天,还是我的生辰,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呢?”
常衡震惊:“你在装失忆?”
“是啊,如果不装失忆,我又该怎么回到你身边呢?”孟梨道,“常衡,你让我情何以堪?我虽然,年纪不是很大,但我也是要脸面的,你之前那么打我,还那么羞我,我都忍了。你不就是个废太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我也是……”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地道,“我也是家里的宝贝,我爸爸妈妈最爱的就是我了,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常衡再度恢复沉默,还把脸撇了过去,不愿再看孟梨的脸。
“常衡,我是那么真心真意地对你啊,你是瞎了吗?”孟梨轻声问他,“玩弄别人的感情,很好玩,对么?干|我的时候,很舒服,很刺激,对吧?”
常衡喉头哽咽,满嘴的血腥气,羞愧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不会再跟你闹了,也不会再死皮赖脸纠缠着你不放。”孟梨的声音很轻,外面的落雪似乎都能压住,可他的字字句句又非常重,压得常衡呼吸困难,心如刀绞,“与其大闹一场,被你狠揍一顿再丢掉,不如我体面一些,主动放手。”他把头上的凤冠摘了,丢到了常衡脚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婚服撕了,随手丢在地上。
“我真的说不出半个字,祝福你和叶姑娘的话。如果有纸钱的话,我真想往你身上撒。”他望向常衡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且麻木,“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就当我们从来都没见过,也不认识。若来日再见,我见你一次,砍你一次。”
“孟梨……”常衡的声音极度颤抖。
“滚!”孟梨直接抓起桌上的碗,狠狠砸了过去,碎瓷片和烂面条,溅了一地。
外面的雪还在下,夜色深沉。
孟梨独自在房里坐了一会儿,望着即将烧完的红蜡烛,轻声道:“祝贺你,孟梨,已经十八岁咯,是个成年人了。”
“既然是成年人,就不许哭。”
“你是男人,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
“爸爸妈妈,对不起,作为你们的孩子,我当时应该尊重你们的选择,我不该那么任性地跑去追车,真的,很对不起……不过你们放心吧,我有手有脚的,不会饿死的,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生活的。”
孟梨用最后的烛火,把房子给点了,之后就摘下了珠子,变回了狐狸,一步一踉跄的,顶着寒风消失在了茫茫雪夜里。风助火势,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
常衡依约来到了密林中,叶家主等人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见他终于来了,笑道:“小道士,你可是让我好找啊。”
“但我找不到你,还找不到她么?”叶家住抬手,用剑尖抵着了“叶簌簌”鼓起来的肚子,笑意森然,“她被我灌了哑药,已经不能说话了,我还喂她吃了毒|药,不会立即死,但发作起来痛不欲生,要是不小心把腹中的孩儿……”
“菩提心我给你,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过我身边的所有人。”常衡面无表情,语气也没有一丝起伏。
“好。”叶家主答应了,让人给他递匕首。
常衡摇了摇头,拒绝了,从腰间取下了那把短刀,纵然是死,他也想死在孟梨送他的短刀之下。
他沉痛地合了合眸,无声道了句:“对不起,阿梨,是我辜负了你,若有来生,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然后举起短刀,毫不犹豫地狠狠捅进了自己的胸膛,滚烫的鲜血,瞬间将周围的积雪都染成了血红色。
常衡以为,自己会死,可当他醒来时,却发现玉衡碎片的力量,居然已经将他胸口处的窟窿补上了。他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为何物。
想了好久,才想起,他要去找阿梨。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身上只穿了白衣,却早就被鲜血染透了,他脚下虚浮又踉跄,身后走出了一条血路。
等他好不容易回到竹屋时,却发现那里早就付之一炬,他面色茫然,又凝重,左右环顾,喃喃喊着,阿梨,阿梨。
冷冽的寒风中,卷杂着残破不堪的尾声。
然后走进废墟中翻找,却怎么也没找到孟梨。反而发现了染血的狐狸爪印。
“狐,狐妖!!!”常衡的瞳孔瞬间爬满了血点,失心之后,完全被玉衡碎片附着,通身散发着诡异的煞气,看起来异常癫狂,咬牙切齿道,“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
小狐狸漫无目的地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精疲力尽地停下了,他的爪子之前被瓷片割伤了,跑了一路,伤口又冒出了血,身后雪地留下的爪印上,也沾了点血。
他爪子疼,又特别冷,肚子也饿,实在跑不动了。
大雪还在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天气阴森森的,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小狐狸只好一边呜呜呜地惨叫,一边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打算找个石洞,或者树洞也好,总之能暂且容身就行。
忽闻身后传来异动,小狐狸一愣,刚要一头扎雪地里,好躲一躲,却不曾想,脖子蓦然一阵剧痛,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一股大力从上而下,一把掼在了地上。
虽然是雪地,但力道太重,还是疼得他发出凄惨的呜咽声。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才惊见来人居然是常衡!
那个负心汉!!!
“狐妖,狐妖!!!”常衡浑身都是血,寻常束发的玉冠和发带,全都没了,此刻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又恐怖,一声声咬牙切齿,低吼着,“狐妖!!…”
小狐狸被掐得不能喘气了,嘴角都渗出了血水。虽然他跟常衡已经结束了,但他想啊,这次分手,虽然不体面,但孟梨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很平静地让常衡走了。
就看在这个份上,常衡如果知道,眼前的狐狸就是他,应该也会放他一条生路吧?
大不了往后再也不见。
反正孟梨是再也不想和他有半点牵扯了,可就当孟梨挣扎着把珠子往脖子上套时,却被常衡一把夺走了珠子。
“这是,这是……”他头痛欲裂,突然想不起来,这颗珠子在什么地方见过了,好半晌儿才想起,这是阿梨的珠子,居然落到了狐妖手里。
定是狐妖又把孟梨掳走了!
原本掐在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小狐狸一愣,心想,常衡肯定是看到珠子后,发现小狐狸就是孟梨,孟梨就是小狐狸,所以打算放他走了。
才刚松了口气,蓦然就听一声嘶吼:“你罪该万死!!!”
紧接着,眼前闪过一抹雪亮——噗嗤一声,小狐狸的嘴巴张了张,大股大股的鲜血,就从他嘴里淌出来了。
那一刀直接从上自下,穿透了小狐狸的喉咙,他甚至连一声哀鸣都发不出来,眼里的光灭了,瞳孔逐渐褪色,渐渐变得灰白,惨败,了无生气。
很快,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孟梨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好冷好冷,特别冷,身子陡然变得很轻,像是一缕青烟,在往天上飘。
他就知道了,自己这是死了,又死了。
他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任务失败了,常衡根本就不爱他。
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第70章 你看见阿梨了吗
大雪还在下,冷冽的寒风如同锋利的薄刃,将昏暗的天色,割裂成无数绵长的细痕。
远远就听见簌簌落雪声,伴随着积雪被踩踏的吱哇声,由远及近,几个瞬息之间,一道人影就晃了过来。
“啧,谁这样凶残,居然连这么可爱的小狐狸都不肯放过?”叶家主瞥了眼地上被鲜血染红的积雪,嫌恶地蹙了蹙眉,瞧着地上的狐狸尸体,喉咙处赫然一个血窟窿。
鲜血已然流干了,也凉透了,雪花落下,寒风一吹,就结成了冰。瞧着已经死透了。
倒是可惜了,九尾狐狸难寻,如此品相的九尾狐狸,更是难寻,虽说这狐狸缺了一尾,只剩八尾,但亦是难得一见的漂亮狐狸,就这么被人杀了,丢在雪地里不管不问,还真是暴殄天物。
“让你老老实实当我的灵宠,你非是不听,如今倒好,也不知被谁杀了,啧啧,狐狸啊狐狸,你说你生了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怎么就有眼无珠呢,若你当时不跑,这会儿跟在我身边,定然锦衣玉食,说不准啊,都能幻化成人形了。”叶家主摇了摇头,十分惋惜。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只漂亮的狐狸,只可惜,再漂亮的狐狸,死后还不是要腐烂成一堆白骨?
“家主!”从远处跑来几个门生,单膝跪地,拱手道,“我等已经听从家主的吩咐,前去捉拿那名叫作孟梨的少年,可是整座山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哦?又让人给跑了?”
叶家主十分诧异,据他所知,那个叫作孟梨的少年,不仅年纪小,还手无缚鸡之力,按理说,就算要逃,也逃不远才对。更何况眼下大雪封山,他们这些修道之人,行走在积雪之上,尚觉得吃力,更何况是一个不会任何法术的普通人?
“确定好好找了?所有地方都找遍了,绝无遗漏?”
“回家主,确实已经找遍了,离山的所有路,早就被我们的人堵死了,今夜根本没有任何人离开过!”
叶家主纳闷:“那倒是奇了,他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他倒是不在意孟梨的死活,只不过他家簌簌一心一意都扑在了孟梨身上。
此前失魂落魄地回了叶家,任凭他如何逼问,就是一言不发,逼问的紧了,就闭着眼睛,眼泪簌簌往下掉。
这让叶家主恍然间,想起了叶簌簌的名字,还是自己后来替她改的,那小丫头原本叫叶疏遥,父母离世的早,跟祖母相依为命。又不得家中亲戚庇佑,吃了很多苦,但性子很倔,轻易不哭的。可一哭起来,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后来,他就将人接了来,让她待在叶家长公子,也就是他的好侄儿的跟前,一则,让她充当自己的眼线,二则,他没有让女子生育的能力,遂把她过继到了自己膝下。
虽非亲生,但他这些年对叶簌簌委实不错,从未有过半点苛责。
即便他气簌簌任性妄为,不听自己的话,死活不肯再去害人,还一口一声说什么,他们是朋友,真是可笑!
但终究还是疼惜她的,既然簌簌喜欢孟梨,那么叶家主自然要想方设法,将人带回去,送给簌簌当礼物。
眼下,孟梨居然又丢了,这不禁让叶家主暗暗沉思,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怎么可能屡次逃出他所设下的天罗地网?
“家主,还有一事,在我们寻找孟梨的过程中,发现被烧毁的竹屋旁边,有染血的狐狸爪印,还有人的脚印。”门生又道,“顺着染血的脚印,一条通往这里。还有一条则是……”
“说下去。”
“那小道士的尸体不见了!”门生道,“我们四处找了很久,也没找到,附近倒是看见有野狼的身影,似乎是被野狼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