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回到了那座孤山,当时人间已至年末,天气逐渐回温,不久前的大雪早已融化,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都比大雪封山时容易太多。
常衡的唇角一直带笑,即将久别重逢的喜悦,压都压不住,脚下步伐轻快,与叶簌簌一前一后在山间小道儿上行走,身后布满道道残影。
“阿梨究竟在哪儿?”他又偏头问了一句,这已经是他问的不知道第多少遍了。他只想快点见到阿梨。
可叶簌簌也不知道孟梨的准确方位,她只是偷听到家族中的门生谈话,说孟梨居然就是狐妖,还不知被谁弄死了,就死在孤山上的雪地里。
还说,她的小叔叔看上了狐狸皮毛,直接让人剥了,那张皮毛已经洗刷好了,给她家冰封多年的长公子,制作成了一张狐皮褥子。
得了菩提心后,长公子终于有了生命迹象,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醒来。叶簌簌就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公子身上,偷拿了家里的招魂幡,还有锁魂玉跑了出来。
虽然距离孟梨的死,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但,或许锁魂玉和招魂幡有用呢?
这两样宝贝是叶家从天道院求来的,当初就是靠着这两件宝贝,才将长公子离体的魂魄重新招了回来,锁回身体,再将人冰封起来。如今才得以起死回生。
“道士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孟梨平平安安的回来!”她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坚定。
下一刻,她就看见草丛后面,依稀藏着什么,走近一瞧,顿时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人也往后一倒,跌坐在地,脸上的血色唰得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眼睛大睁,久久难以回神。
“阿梨到底在哪儿?”常衡只是瞥了一眼草丛里腐烂不堪的狐狸尸首,语气越发不耐,他的耐心几乎要消耗殆尽了。再不见到阿梨,他真的会忍不住把叶簌簌也杀掉。
叶簌簌没有说话,抬手死死捂住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很快就爬满了脸,嗓子里发出了悲痛难忍的哭声,破碎又悲恸万分。
“你哭什么?我问你,阿梨到底在哪儿?”常衡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一刀抵在叶簌簌脖颈上,冷冷道,“说话!”
可叶簌簌却猛然向那具腐烂的尸首扑了过去,刀子划破了她的脖颈,也浑然不顾。
手忙脚乱地取出锁魂玉,往狐狸嘴里塞,又慌慌张张地取出招魂幡,往地上一扎,边哭边喃喃自语:“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我一定会救你的,孟梨,我一定会救你的!”
“你说什么?”常衡怔愣,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叶簌簌的手臂,将人拖拽起来,厉声道,“孟梨在哪儿?你快告诉我!”
“放手!我要把孟梨的魂魄招回来!”叶簌簌挣扎着大哭,“我一定能把他的魂魄招回来!你放开我!”
常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那滩烂肉,神情错愕良久,手下力度更大,几乎要将人的胳膊生生捏碎,语气更冷:“我最后问你一遍,阿梨到底在哪儿?!”
“他就在你面前啊,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叶簌簌哭道,“狐妖就是孟梨,孟梨就是那只狐妖啊!”
“……”
“你放开我,让我救他,我可以救他!”
“不可能!阿梨才不是狐妖!他才不是!”常衡瞬间暴怒,瞳孔都烧成了血红色,“我不许你侮|辱阿梨,他才不是狐妖!!”
“他是,他真的是狐妖,道士哥哥,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是狐妖!你帮帮我,你帮我一起救他,好不好?道士哥哥,你帮帮我,救救孟梨吧,救救他!”叶簌簌哭得更惨,“我求求你,放开我,让我救他!”
常衡怔怔愣愣,手一松,叶簌簌就再度扑了回去,两手飞快结印,驱动着招魂幡。
漆黑的幡面上,隐隐有血色光芒流窜,叶簌簌用发簪划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注入招魂幡,伴随着幡面上的符文,逐渐被鲜血点亮,周围骤然刮起一阵狂风,卷杂着满地枯黄的落叶,在三人周身飞速旋转。
可只是顷刻之间,就风息叶止。
“不,不可能,不可能!”叶簌簌哭着大喊,再度招魂,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没办法将孟梨的魂魄招回来。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孟梨死得太久了,肉身都腐烂了,魂魄无处可去,只怕早早就入了地府。
如今再施法招魂,又有什么用呢?
反而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一旁,叶簌簌看着无动于衷,犹如一座冰山般屹立在面前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发出质问:“常衡!你到底爱不爱孟梨?是狐狸,还是人,又有什么分别?难道孟梨是狐狸,你就不再喜欢他了吗?”
“……”
“就算他是狐狸,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啊,他一直,一直喜欢着你,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他,他一直喜欢我?他喜欢的一直是我……?”
“这还不够明显吗?他喜欢你,从很早之前,他就喜欢你,他喜欢你喜欢到,看见你跟我说话,他都会吃醋嫉妒,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吧?”叶簌簌苦笑,可笑她一直以来,也在偷偷喜欢着孟梨,可是孟梨的眼里,始终只有常衡!
孟梨嫉妒她和常衡说话,那她又何尝不嫉妒孟梨和常衡说话呢?
“狐狸,阿梨……阿梨是狐狸,狐狸就是,阿梨?”常衡喃喃自语,忽然从怀里掏出了那颗珠子。他蹲下身来,刚要伸手,叶簌簌就忙拦他:“你不要伤害孟梨!”
“滚开!”常衡将人推开,而后将那颗珠子小心翼翼挂回狐狸的脖子上,而后,那狐狸的样子就变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也变大了。
逐渐变成了人的模样。
可又完全不像个人,因为——尸体高度腐烂,从头到脚的皮也被人剥得干干净净,脸上满是发黑的淤血和烂肉,几乎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可还是能从脸型和五官的分布,隐约看出,这就是孟梨。
不会有错,这就是孟梨。
常衡望着面前的尸体,愣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俯身就要同往常孟梨赖床般,小心翼翼地伸手抄过腿弯,想将人抱起来,可手臂才刚刚环过他的后背,腐烂不堪的尸首,就如同朽木一般,从他的手间瓦解,连骨带肉分崩离析。
一瞬间,瘦小细窄的肩背,就如同受了腰斩,瞬间从中间剥裂,连最后一根支撑全身的脊椎,也卡擦一声,断了两截,稀烂的肉糜鲜红如血,淋了他满手。
叶簌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所有的哽咽都堵在了喉咙处,跌倒在地,望着眼前残忍至极的画面,此生都无法再忘记。
“……阿梨,我找到你了,原来,你真的还在这里,我找到你了。”他捧着狐狸的头,亲腻地往自己脸上贴,紧接着,两行眼泪唰得一下淌了出来,“我不会让你孤单的,我这就来陪你……”
叶簌簌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常衡手起刀落,一刀狠狠从自己的胸口,捅了进去,力道之大,完全贯穿了整个胸膛。她甚至都听见刀子斩断肋骨,发出的卡擦声,大片鲜血很快就氤氲开来,染红了雪白的袍子。
可是很快,鲜血又逐渐收了回去,锵的一声,短刀从胸口倒飞出来,掉落在地。
叶簌簌望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几乎失语了,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往后挪。
却看见常衡又抓起短刀,面无表情地又往胸口狠狠连捅三刀,每一刀都锉断肋骨,将大片的血肉拖拽而出,绞得满地鲜血。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如初。
“怎么死不了呢?我想死啊……”他喃喃自语,无论他是捅穿胸膛,还是割腕抹脖子,结果都是一样。徒劳无功。
在玉衡碎片的力量附着之下,连死都是一种奢求。
恍惚间,又想起当初,孟梨抓着他的手,给他看手相,信誓旦旦地说他命长。
那时常衡还不以为然,如今才知当时错,
如果死不了的话,那等待他的,将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和折磨。
“招魂幡和锁魂玉本是天道院的法宝,多年之前,被叶家求走。”常衡的语气平淡,可眼里却布满了森然的杀意,“叶家,叶簌簌?”
“我问你,你腹中的孩子呢?”
叶簌簌瞳孔剧颤,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眼睁睁看着常衡拖起狐狸的脑袋,提刀缓步向她走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沉声道:“我想,你最起码有三句话要说。”
“道士哥哥,之前的叶簌簌,并不是我,我与你从未有过肌肤之亲,也没有孩子!”
常衡面无表情,轻轻吐出一字:“一。”
“道士哥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常衡:“二。”
叶簌簌彻底慌了,一边哭,一边摇头,恳求道:“你杀了我,放过,放过叶家吧,求求你了,道士哥哥,放过叶家吧!”
“簌簌,你怕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常衡轻轻一笑,“既然是朋友,我又怎么会杀你呢?”
“道,道士哥哥……”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口中心心念念保护的叶家,是如何血流成河的。”既然他死不了,那么,谁都别想活。
第72章 借尸还魂到女主哥哥身上
【阿梨,醒醒,不要睡了。】
【阿梨,快醒醒……】
孟梨迷迷糊糊的,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系统,他想回应,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被常衡一刀捅死了,死后灵魂化作一缕青烟,越飘越高,耳边尽是呜呜的风声,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周围很快就沉寂下来,久久都听不到小系统的声音。孟梨有点急,数次想开口喊一喊,可他的嘴皮子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随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飞速下降,耳边尽是呼呼呼的风声。突然,嘭的一声,落地了。
就彻底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梨才逐渐清醒,身下在晃荡,似乎是坐在快速行驶的马车上。他还是没劲儿,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耳边传来男人的怒斥声:“快!再快一些!我就不信了,那个疯道士敢追到天道院!”
声音很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但隔着什么厚重的东西,又被车轱辘旋转的声音压着,听不太真切。
随后又听刷拉一声,厚重的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寒风簌簌往车厢里灌,孟梨觉得有些冷,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很快裹挟着一身清寒的人影,就逼近过来,瞬间将他整个笼罩住了。
他被抱住了,孟梨很清晰地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当即蹙了蹙眉,有些想呕。
“阿离,莫怕,很快就到天道院了,小叔叔与天道院的宋远山有些私交,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你再忍忍……”边说,边扯开褥子,往孟梨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好像是块玉佩。
孟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右手被冰冷的手指包裹起来,渐渐攥紧了。
“……阿离,你睡了那么久,该醒了。”
声音更近了,也更为清晰。
孟梨这才听出,此人居然是叶家主!
可是,叶家主为什么要这么亲密地喊他“阿梨”呢,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带着他去天道院,找什么宋远山?
还有啊,他和叶家主的关系没有好到叶家主可以自称叔叔的地步。
他不理解。
外面又传来人声,听起来无比惊慌:“不,不好了,家主!那个疯道士追上来了……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声,马儿受惊发出嘶鸣,撒腿继续狂奔。
孟梨听得出来,应该是赶车的人被杀了,刚刚还落了马,可是,是谁杀的呢?
疯道士……常衡?
不可能,常衡只会杀妖,才不会杀人呢。更何况,常衡不好好跟叶簌簌双宿双栖,跑这追什么马车?
……哦,叶簌簌也在马车上。
孟梨瞬间就如死人一般安详。
“可恶!”叶家主破口大骂,“那个疯子!到底要追到什么时候?!”唰的一声,再度掀开车帘,随即一柄染血的长剑瞬间飞掠而来,叶家主手疾眼快,提剑挡开。一手执剑,一手拽过马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