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檀一动不动,若不是那些交叠的腕足的形态过于鲜活, 秦游几乎都要怀疑他的确只是一座置于庙里的佛像。
“时穆现在在哪?”
眼前这位情报小贩,乃至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异世界地位颇高的金大司马口中都无所不知的镜先生, 再加上千年后对方在通天楼里的特殊地位, 秦游毫不怀疑他会对时穆的存在以及下落一无所知。
然而他话音落下, 甚至回声在这空旷的殿堂里回荡了好几圈后,静檀,不, 镜先生还是毫无反应,仿佛在跟他玩一二三木头人。
秦游默默地将自己肌肉线条流畅分明的手臂和时间的粗壮的腕足对比了一番, 不耐/烦的心情又平复了一些。
他继续问:
“掳走时穆的势力是谁?通天楼楼主究竟是神鸟还是觅罗?”
“......”
“你见过我么?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千年前?如果火种是神鸟的半个心脏,为什么时穆要问觅罗另一半的下落?”
“那只红尾胖鸡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还有....你到底男的女的?”
秦游还惦记着静檀的捆绑和扔血池之仇,见对方一直一动不动装雕像,便越问越离谱,大有把这头大章鱼的祖宗十八代都刨根问底一遍的气势。
没想到最后一个问题话音还没落下,突然眼前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腕足“蹭”地一下,闪电似的朝他伸了过来。
秦游也在瞬间朝着那条足鞘开了一枪。
打中了,但就如同打在密度极高的金属上,那颗子弹螳臂当车似的被压缩成了不堪入目的一团,弹向了黑暗之中。紧接着,秦游就如同千年后一样被那条足鞘卷了起来,那把在系统里价格还算昂贵的枪被巨力一绞,被迫摔向地面,然后化作了旁人看不见的数据灰飞烟灭了。
秦游的腰上被足足缠了四五圈,他顾不得肉疼自己赚了好久的积分,被迫直面一个早已既定的现实:这个静檀果然比千年后的更加强大,相比较起来,他替金大司马杀的那些妖怪根本就是小鱼小虾。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样哑巴的静檀竟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认得你。”
他的声音晦涩难辨,像不知从哪个时空飘过来的似的:
“我在......神鸟的心脏里见过你。”
“觅罗....时穆.....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没人教过你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吗?
秦游象征性地挣动了一番,身上的腕足果真纹丝不动,甚至感受到上面奇怪的粘液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他一时也顾不得犯洁癖,刚把静檀的前半段莫名其妙地话记在脑子里,就被后半段的问句激了一肚子火。
最烦这种仗着腿多给人玩捆绑的妖怪!
然而他正暗暗咬牙切齿,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些腕足剁下来给牛头厨子红烧,却没想到腰上的腕足突然发力,他因为惯性被一把拽了过去,耳边一阵呼啸,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埋在了小山似的黏糊多汁的大堆腕足中。
秦游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自己整个人由外到内的不干净了。
但那些腕足并没有蜂拥上来把他绞成肉酱,也没有把他五马分尸,而是将他整个身体埋起来,然后藏在了静檀宽大的祭祀袍下。
还好这些足鞘除了淡淡的海腥味参杂着庙里的香烛气息,没有别的味道,不然秦游很难保证自己不吐静檀一身。
他强撑着琢磨静檀究竟有什么意图,却听见殿堂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
“镜先生。觅罗大人驾临,正在神殿等候您。”
觅罗?!
秦游心中一惊,随即觉得这个声音异常耳熟,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而同时,包裹着他的腕足动了。
如同坦克的履带似的,那些腕足一边托着他,一边缓缓地向前蠕动,竟然还出乎意料地平稳。
秦游动作极轻地掀开了袍子一角,因为静檀腕足部份太过庞大,他反而极好的隐藏了自己,并且成功在从腕□□缠的缝隙中,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时穆的手下,曾经把他选进楼里的鬣狗姑姑。只是周身的气质他记忆中年轻许多。
看来在千年前,静檀和鬣狗三姐妹关系还不错?
但这些也许都无关紧要。
不知静檀走了多久,秦游甚至终于克服心理障碍与浑身粘液的自己和解了,他怕被旁人察觉,只能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事物,那些冰冷的腕足载着他绕过致鳞次栉比的塔林,最终停在了密林深处,被山体和茂密的植被遮掩的一座高塔前。
鬣狗姑姑站在殿门侧,恭敬地弯腰等静檀走进去,秦游连忙埋进几条腕足中,以免被发现。
门森然合上的声音让人莫名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那鬣狗姑姑并没有跟进来。
塔里昏暗无比,秦游的视野又受到了局限,只觉得自己被那些凉飕飕的腕足吸走的所剩无几的的温度又再次被周围骤降的气温无情地剥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努力试图从腕足的缝隙中看到什么,却很快被不远处黑暗笼罩的庞然巨物吸引了过去。
只能看到一些局部,在昏暗的烛光中勉强能辨认出那是鸟类的羽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纤细的身影。相比起那不知庐山真面目的巨兽,渺小得像一直蝼蚁。
但从秦游察觉到他的存在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强烈得甚至连比他庞大数倍的静檀也不曾带来过。
与此同时,他与生俱来且经年累月不断锤炼的直觉让他察觉到到了一束窥视的目光。
€€€€€€有人在身后。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的同时,静檀伸出一条腕足,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划破空气的声音,那条腕足像快成了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身后袭去。
和这一击的力度相比较起来,捉秦游的那一击简直堪称春风拂柳。
然而却被身后的不速之客挡了下来。
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秦游碍于自身的处境,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身后到底是一幅什么景象,但身体的本能告诉他,此时但凡有一点动静,都绝对是在作死。
就在这时,只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醇厚低媚的女声:
“不必有这么大的敌意。”
那陌生的声音分明十分悦耳,却莫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商酉,既然镜先生要点拨你,你便好好受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商酉?!
这个称呼让秦游顿时头皮发麻, 一段不久之前的记忆也随之被唤醒€€€€
在千年后的天台上,觅罗用白面蝶伪装成沈清的面孔时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商酉这个名字是她起的。
也就是说,身后那个人是时穆?他是被觅罗的人掳走的?
秦游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然而周身的腕足仿佛早有预料, 将他缠得更紧了。
而眼前看不清真面目的觅罗似乎也并不需要回应,她轻笑一声, 如同海妖一般迷惑人心的声音再度响起:
“让镜先生见笑了。这是商家统领在边境的蛮夷地寻来的孩子, 虽然出身贫贱,好在天赋出众,今后定会派上用场。”
“阁下指的是商家的雏鸟计划罢。”
“不错。”觅罗嗤笑道:“商家那群蠢货还没意识到神鸟之力日益衰败,如今彼岸早已是鲛人的天下, 还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谋逆的野心。”
“所谓的雏鸟计划, 不过是按照我那份藏书阁里的名单,将从彼岸各地搜刮来的种族各异的妖怪关在牢笼中,如同养蛊一般令他们互相厮杀,而唯一的幸存者, 则会成为他们用来推翻通天楼统治的傀儡。”
“而他们怎么会意识到,那份名单记录的根本不是神鸟血脉呢?我不过泄露了一些假消息, 商家的蠢货便信以为真,省得我白费力气去除掉那群蝼蚁。”
“不过正是雏鸟计划, 让我得到了一枚好棋子。”
“阁下手段高明。”静檀淡淡道。好在觅罗沉浸在自己的谋算中, 并没有在意她毫无灵魂的捧场。
“只是外人在此, 恐怕不便于你我二人商谈要事。”
“呵,镜先生多虑了。”觅罗拍了拍手,静檀身后的人便如同听见指令的机器一般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而他与静檀擦肩的一瞬间, 秦游从腕足的人缝隙里只瞥见了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侧脸,和一袭黑衣。
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从云端间的百万丈高楼将他救下的, 那个身着黑衣的另一个时穆。
但除了装束相似,即使双方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强烈的不对劲。
眼前的这个时穆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就像一把刚开刃便饮血无数的刀刃,散发着肃杀的冷意。与他所熟知的那个对同学仍怀有一丝怜悯之心的人截然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熟悉又诡异的气味参杂其中,一瞬间便让秦游的神经更加紧绷。但一时半会他却想不起来。
秦游眉头一皱,便听见觅罗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早已用秘法抹去了这孩子的神智,现在他只是一个会听我命令的工具罢了。”
原来是这样!
电光石火之间,秦游猛然回想起这个气味究竟是什么€€€€
蓝瑛花。
按照千年后觅罗那番真假参半的话,蓝瑛花是鬼族用来饲养白面蝶的苗床,而白面蝶则可以寄生人体,达成鬼族操控人躯壳的目的。
而至于她后来所说,时穆用蓝瑛制成药剂稳定神魂,或许是挑拨离间。看来在这片信奉神鸟的土地上,她这个通天楼楼主的地位称不上名正言顺。
恐怕早在此时觅罗就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鬼族勾结,而与商家的的合作关系大概也是单方面的利用。
“我会把他培养成我手里最锋利的刀刃,铲除一切阻碍,夺取神鸟之心,复兴鲛人一族的荣光。而你€€€€”
“镜先生,身为同族,你还打算袖手旁观么?”
“......”
秦游原本被腕足的黏液糊得难受,此时注意力全然放在这两人的对话上,才意识到静檀这只章鱼妖和觅罗口中的鲛人一族同一阵营,并不算牵强附会。
这样一来,觅罗如此信任静檀,甚至在千年后将夺取火种的任务托付给他,便完全说得通了。
也许是因为静檀的沉默,觅罗冷笑一声:
“你终究已经脱不了干系了。百年前,若非你将我给的丹药写进药方,夜以继日地给神鸟服下,这个上古之神的后代又怎会在短短百年间衰弱成这副模样,最终被我囚在这深山的古塔里?”
“€€€€传说中,彼岸是被上古神明诅咒的土地。而神鸟不忍让此地被鬼族侵占,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于是忤逆了神明的旨意,以神鸟之心为力量源泉,经年累月地维护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宁。”
静檀终于开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觅罗的质问:
“而阁下给我的噬魂丹,则是唯一可以杀死神鸟的毒药,其原材料早就在几百年前被神鸟的信徒发现,斩草除根了。”
“那些神鸟信徒为了传教虚构的谎言,只能蒙骗没有信仰就无法存活的蠢货。所谓的神鸟,不过将鲛人一族从我们的家园赶尽杀绝的强盗罢了!这份血海深仇,难道镜先生已经忘了么?”觅罗原本低醇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但她停顿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近期在翻阅通天楼收藏的古籍时,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上面记载,彼岸之外,还有一处地界,居住着我们从未见过的生物。只不过此处并不与彼岸直接连通,而只有通过某种特殊的空间折叠,才能从彼岸抵达。”